張莫的初戀故事
觀看上集請點我●
自從那個晚上過去後,陳太太時常招待我和妹妹去他們家吃晚飯,為了顧及我和妹妹的顏面陳太太總會交代陳子青過來,陳子青按著我家早就壞掉的門鈴之後敲敲門,中性的嗓音喚著我的名字。
「張莫、張莫。」陳子青的聲音穿透過斑駁的鐵門傳進屋內:「我媽媽說今天菜又煮太多了,要你過去幫忙吃。」
每當我聽見陳子青的腳步聲和叫喚,心情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
一開始我會假裝不在家,想讓陳子青放棄。再怎麼說我都不是陳家的兒子、也不是他們的親戚,每天晚上還厚著臉皮去蹭飯,即使當年只有六歲也知道這樣不對。
可陳子青卻識破我一切計謀,他站在門外聽房子裡沒有動靜,就跑到一樓的窗戶,身高不夠的他拿起小石子往我家窗框扔,發出「鏘鏘鏘」的聲響,丟了幾顆後,他墊高腳尖努力朝窗內看。
「張莫,你在裡面吧?」
陳子青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次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委屈。
「張莫……你不出來,是覺得我媽媽煮的飯不好吃嗎?」
我幾乎是立刻從房裡衝出來,大叫:「怎麼可能!」
接著使勁爬上來勾著窗沿望進來的陳子青與我視線交疊,他彎起眼角像是在笑,明白東窗事發的我失措地把頭轉向他處,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抱著妹妹再度踏入陳家大門。
我幾乎可以算是靠陳太太的恩惠長大的,等到升上國中我才知道原來級任導師不再發「學費催繳通知」的原因是陳太太和她丈夫兩人透過學校合作的一些機構,幫忙處理我上國小的學費,小小年紀怎麼可能知道該怎麼申請低收入戶這些連聽都沒聽過的證明,陳太太一樣是透過陳子青和我說明為什麼要找爸爸拿印章和身分證,反正我也有聽沒有懂,陳子青要我拿老爸的證件我就去拿。
順帶一提,我是趁老爸喝醉酒時,從客廳的抽屜裡偷出來的,但他好像一直沒發現。
在陳姓一家人照顧我和妹妹的這幾年間,去陳子青家吃飯、洗澡、一起寫作業是我童年中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有時冬天太冷,陳太太索性要我和陳子青擠同一張床睡,說是這樣暖和些,妹妹則被帶到陳太太的房裡照料。
等到我上國中慢慢懂事以後,靠自己打工賺錢才知道陳家人要這樣照顧我和妹妹兩個陌生人有多麼不簡單。
升上國中的我在學校裡絕對算不上乖學生,要不是課業陳子青好歹會罩我,否則絕對是吊車尾大王;脾氣好強的我不願讓誰因為家庭狀況而看不起我或妹妹,班上一有動靜就紛至沓來、在別人開口前我就必須比他還洪聲。
縱使打架鬧事,導師打電話給家長永遠沒有接通的一天。
在一間誰也治不了我、連教師都一個頭兩個大的我,卻只要站在陳子青面前,就會乖順得像一匹被馴服的狼。
陳子青理所當然和我不同班,向來被分到成績好的前段班的陳子青,每到放學時間就會準時出現在距離資優班有半個校舍這麼遠的後段班教室。
襯衫被燙得平整、頭髮也順著頭型服貼地垂下來、濃眉大眼的陳子青一但站到我的教室門口,就會聽見前排的女生揚起一陣嘰嘰喳喳的討論聲。
「欸,你看,資優班的陳子青又來了耶……」
「他來找誰啊?」
「可能又是張莫吧?」
「什麼?騙人,他們兩個差那麼多……」說完,她們將視線悄悄回瞄我。
注意到她們失禮的眼神,我顧不得書包收到一半,連忙瞪回去。
被嚇了一跳的女同學們把頭轉回去,陳子青沒注意到教室內的異狀,朝我揮揮手,我看著站在門外的他,嘆口氣,把散亂的鉛筆隨便塞進剪出幾個能放違禁品的洞的書包,走出教室。
「你也不必天天都來,資優班就這麼閒嗎?」
我看著陳子青,他緩緩地笑起來。
「我怕你又像之前這樣,在網咖待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我白了他一眼,說:「要不要這麼無聊。」
「會無聊嗎?可是我和爸爸媽媽,還有妹妹都很擔心你。」
真不曉得陳子青到底是天然早熟還是裝熟,每次跟他講話就會覺得自己很幼稚。我沒回他,跟陳子青並肩走到車棚,看著陳子青拿出鑰匙把車鎖解開,將腳踏車牽出來。
「上車吧。」
陳子青跨上腳踏車,眼神指向後座。
我掙扎片刻,在陳子青的眼神詢問「不上車嗎?」下還是聽話地坐上去。
陳子青回過頭時在我看不到的角度笑了,他踏上腳踏板,握著手把和煞車,聲音對著我說:「抓緊哦。」
我的雙手自然地尋找陳子青的腰際,理由是以前抓著後座握把曾經在腳踏車前進時的轉角處摔出去,那次以後陳子青就執拗地要我抱著他的肚子,是在彼此都退而求其次之後改成抓腰。
陳子青的身材看起來不壯,但一摸就知道皮膚下骨骼分明的他就連肌肉線條都分佈的很好。
我有些吃味地看著陳子青專心騎車的後腦勺,晚風徐徐地吹拂他的髮絲,順著風向往後梳的頭髮在夕陽的照耀下被染成透明的橙色。
「也未免長得太好了吧……」我低頭輕聲囁嚅著。
陳子青聽見了我的自言自語,他把車速放緩,回過頭看了我一眼,露出上排白牙笑了。
「會嗎?我覺得張莫你才長得漂亮呢。」
我被他的出其不意的回話嚇得停滯兩秒,隨後炸毛。
「靠!閉嘴!我最討厭被說漂亮!陳子青你找死嗎?」
陳子青的笑聲好聽地迴盪在靜謐的住宅區裡,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腳踏車輪經過時像在歲月的軌跡上多留下一些刻印。
我當時以為這就是世界的全貌,是它最美麗的樣子。
事實證明我錯了,人生往往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它沒有打算放過我的意思,從來就沒有過。
巨變產生在我和陳子青升上國二那一年,我們正值十四歲,是最值得驕傲和丟臉的年紀,不曉得什麼叫作底氣、忘記收斂怎麼寫,認為反骨是種流行,討厭平凡無奇嚮往鶴立雞群,我的叛逆在那年達到最高境界,連陳太太都認為我是不是真的學壞了。
在老爸的耳濡目染下我學會怎麼喝酒和吸菸,認為要保護重要的人就必須成為最強,於是我開始沉溺在街鬥的世界裡,傷痕累累就是強大的勳章,能找到越多人「支援」就是大尾。
陳子青勸過我很多次「別再這樣了。」然後在保健室為我敷藥貼紗布,想當然爾不理他的我還會和他分享幹架的經驗談,陳子青看上去像是想阻止我繼續說下去,卻又不開口,只是靜靜地聽我講話,然後騎著腳踏車載我回家。
某次喊支援時對方請來高中生助陣,打不過的我們落荒而逃,那是我最淒慘的一次,眼角都被打裂了,拖著夕陽回家的我一到門口就看見陳子青站在我家鐵門前守株待兔,一見我情狀慘烈的模樣,性格向來溫和的陳子青竟然生氣了。
「你在搞什麼!」
陳子青握緊拳頭,瞪大充血的雙眼盯著我,我明顯被他嚇到了,站在陳子青面前失語。
「為什麼要這樣作賤自己?打架到底對你有什麼幫助?你究竟在想什麼?張莫,你是為了什麼才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告訴我啊!你把珍視你的人都當垃圾看嗎?」
我一瞬間啞口無言。
比起生氣,陳子青更像是心痛和失望。
他看著我驚嚇的黑色瞳仁,陳子青的怒意逐漸平緩下來,我們長達五分鐘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站在原地,注視著彼此。
陳子青朝我伸出手,以為會挨揍的我下意識退開,他退卻一下,猶豫片刻還是將手伸過來,小力地撫摸我臉頰上沒有被傷到的地方。
「張莫……」
陳子青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無力、有些委屈,像小時候哄著我去他家吃飯的語氣。
「張莫,算我求你,不要再去打架了……好嗎?」
我看著陳子青端正的五官因我的荒唐而起了難看的皺褶,他看著我的眼神帶有大量的憐惜,我全身的神經集中在陳子青觸碰著我的臉頰上,我凝視著他,想要張口回話,卻失去語言。
心臟像失去控制的搖鈴,撞擊著脆弱的心室發出巨響,焦躁的熱度從我腳底板湧上,我的眼睛離不開陳子青那張看上去比我還要狼狽的臉。
好燙。
陳子青的指尖好燙。
我的臉頰好燙。
那時的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心動,就是這種感覺啊。
tbc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