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檔A  



*行前通知
1.原作中黃瀨只有兩個姐姐,這裡寫三個只是因為作者腦壞水腫沒藥醫,就請跟我一起將錯就錯吧。
2.大量籃球、籃球、跟籃球,感情戲要留到之後慢慢熬好嗎(痛哭)

那麼以上,可接受再進入。

 


  Inter High。全國高中綜合體育大會。
  季節的腳步一邁入仲夏教練就調整了隊上每一個人的練習菜單,看到手上一張印滿A4的練習表時我忍不住抗議。

  「這是誰訂的鳥菜單啊!熱身之後二十圈帶球繞場跑、五十下伏地挺身、蛙跳繞圈、擦板、外線三分、罰球各練習兩百次……還有這是什麼,補籃練習?該不會連卡位都排在練習項目裡吧!」
  若松孝輔悻悻然地瞥我一眼,輕咳一聲。
  五月眨眨眼,一副事不關己地看我:「阿大對練習菜單有什麼問題嗎?」
  「有問題!」我瞪著她裝無辜的表情爆氣:「全部都是問題!」
  「這是教練針對每個球員的弱點特別訂定的練習菜單,阿大若有問題,就是在質疑教練的專業囉?」
  五月微微一笑,站我後頭一排本想幫腔的學弟臉全白了,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我啞然失語,盯著桃井五月那張笑得益加燦爛的臉只能握緊拳頭。

  「啊,對了,除了分組對抗之外我和其他學校排定了練習賽的時間,所以這個週末兩天的上午十點大家要乖乖來哦。」
  「哈?!」若松大驚。
  「這、這個意思是……在IH賽之前我們沒有假期?」櫻井良戰戰兢兢地望向桃井五月,見她精神奕奕地點頭後差點當場昏厥。
  幾個看上去為難的學弟揪著手上的練習表,低著頭小聲地說:「再怎麼說這個練習強度也太……」
  「簡直就是霸凌嘛……」
  「沒錯、沒錯,每天都這樣折騰會死人的啊……」
  桃井五月無視窸窸窣窣的聲音,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拿計分的鉛筆指著每個人的頭。

  「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知道我們接下來要前往的道路是哪裡嗎?是『日本第一』!日本第一這頭銜是全國四十七個縣道府裡每所高中都得到的東西,想要成為日本第一、全國最強,就請大家拿出相對的覺悟出來吧!」
  桃井五月難得自丹田發出宏亮的聲音響徹一座桐皇體育館,周遭的隊員用詫異的眼神望她。連我都快忘了她上次這般正經發言是什麼時候,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在那個我還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籃球前,她像要哭了一般瞪著我問:「阿大你喜歡籃球嗎?」
  「如果你真的喜歡籃球,那你怎麼可以忘記你有多麼喜歡籃球?」
  那時候的我,半個字都沒有辦法回答她。
  體育館安靜了片刻,五月的臉因為用力說話而顯得有些紅,隨後館中響起教練的掌聲,我們幾個人轉頭看像笑意盈盈的原澤教練,他輕輕點頭說:「經理說得真好,就是這樣的氣勢,我們才能真正進軍全國。」
  被這麼一誇的五月把頭低下,分到臉頰兩旁的鬢角垂下來,露出潤紅的耳根,抱緊記分板的她發出膽怯的聲音。
  「那、就是這樣……我會在旁邊和大家一起努力的,請多多指教……」
  呆住的若松孝輔終於回過神來,站在他身旁的我被若松猛力勾住脖子,表示全力配合的若松拍胸脯保證。
  「安啦!不過就是跑個圈、做點小訓練嘛,根本難不倒我們!誰叫我們都是一群籃球癡,青峰你說是吧?」
  「別拿我跟你相提並論!」我連忙甩開若松套近乎的手。
  「哎?敢打我?青峰大輝你這大逆不道的學弟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
  旋即撲上來的若松孝輔和我扭打起來,良和學弟立刻跑上來阻止勸架。站在一旁的桃井五月轉頭看向原澤克德教練。

  桃井皺眉:「他們每天這樣吵,難道都不會膩嗎?」
  原澤克德微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精力都比較旺盛,看來再外加四十下仰臥起坐也不是問題呢……」
  不自覺打了寒顫的桃井用憐憫的目光望著正在攻擊彼此的我和若松,喃喃唸著「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

  每日每夜沉浸在無止盡的練習裡徹底感受到了什麼叫做被籃球填塞的生活,課堂裡老師的話聽起來越來越像天方夜譚、課本一翻開堪比無字天書,分開來都能懂的單字連在一起就是摩斯密碼,睡起來就是籃球、闔上眼也是籃球。
  整整一個七月、三十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六十分鐘,就連一秒都沒有浪費的將汗水揮灑在打到表面幾乎都要磨光的籃球上。
  桐皇由於去年是縣大賽前四名優勝,輕鬆取得地區初賽的種子資格,等待其他隊伍打完四輪單場淘汰賽後進行初賽決賽,東京北之王者正邦高校今年由於教練調度不佳、球員默契明顯略遜於去年的組合,在第三戰以92:100輸給泉真館高校。
  第五輪比賽結束後毫不意外地由誠凜、桐皇、秀德、泉真館四所學校進入複賽,採循環積分賽制的複賽,桐皇在第一場就對上誠凜,誠凜高中和去年絲毫沒有變動的先發名單、不過是板凳上又多了幾張生面孔。
  火神和哲在知道了首戰的對手就是我們後似乎另外加強了訓練,教練不知道從哪邊取來今年誠凜練習賽的影像,一群人賽前幾天窩在狹窄的社辦裡看比賽畫面、良專注地分析球員習慣,聽五月說哲的得分率有大幅成長、火神也提升外線進攻和防守能力,不光是他們兩個,其餘球員的個人能力都有進步──「他們可是有備而來的啊。」說這話時五月的表情有幾分擔憂和興奮。
  「哈,不是有句話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若松高舉遙控器大聲嚷嚷。
  「若松學長說得是!」良也跟著應和。
  「反正有青峰學長在不可能輸的!」花井握緊拳頭。
  「沒錯!」眾學弟點頭稱是。
  我無語地看著沸騰起來的他們。
  「真是的……好歹也認真聽完我的預測吧……」五月笑了笑,把身後一疊資料扔進垃圾桶。

  嘈雜的社辦再沒有人專心在電視螢幕上、原澤教練也就隨我們自己開心去了沒多說什麼,我沒理會花井和良他們幾個起鬨的聲音,坐在位置上盯著畫面跳動的比賽影帶,誠凜紅黑白三色的隊服穿梭在簡單兩色藍白的海常高校之中。
  海常今年度同我們桐皇一樣,新血比老鳥還多,一口氣辭了三個隊上主力的海常讓黃瀨涼太不得不改變位置和打法,比往常更重視得分的球風讓黃瀨的攻擊變得尖銳。
  防守一直都不差的黃瀨在籃下面對敵手漏洞卻很多,無法兼顧得分與防守向來是黃瀨最大的缺點,到底是打籃球不到三年的新手、黃瀨縱使再多練習仍有經驗與本能無法消彌的地方。
  一直沒告訴黃瀨這些話的理由,我也不明白。
  並不是不希望那傢伙能更強,或是強得足以贏過我,站在一個曾經距黃瀨最近位置同他一塊打球的人來說,我比誰都訝異沒有人真正發覺黃瀨的弱點。
  被他驚異的天份與吸收能力所掩埋,基本底子本就不錯的黃瀨也徹底忽視自身基礎不足的事實。
  這些竟連哲和火神都不曾發覺。

  「說起來,今年海常的打法和往年不同呢。」注意到我的視線,五月湊了過來,笑著看螢幕上持球跑跳的黃瀨:「小黃各方面的技巧都進步了,奇蹟世代的技能使用時間也拉長不少,看來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哦?」
  五月望我,笑得意味深長。
  我呿了一聲沒搭理她,隨口回一句:「不容小覷的手下敗將?」
  「阿大這句話真酸,再小看小黃的話當心哪天就栽在人家手裡……」
  她拿手上的CD輕敲我的頭,轉身過去向吵雜的隊員宣布續看下一張影碟。我不以為然哼氣一聲,想都沒想過不遠的將來竟被五月這一席話一語成讖。


  和誠凜的對決同想像中沒那麼輕鬆,深知桐皇隊伍最不能碰的軟肋就是防守──火神和哲在上半場拚了命的進攻禁區,一節短短十分鐘我們竟然活生生被誠凜拿下八顆籃板球。
  誠凜中哲和伊月俊一直都有位置重疊的障礙存在,原以為這兩人極少同時上場的若松孝輔頓時慌了手腳,交換傳球路線的哲與伊月默契十足地耍弄著負責外線防守與得分的花井與良。
  「是擋切戰術啊!不要上當,若松學長!」站板凳區的五月不禁向場內大喊。
  誠凜熟練運用擋切戰術使中鋒木吉大膽走出禁區作為掩護牆讓運球的日向或伊月往桐皇禁區前進、一旦找出縫隙旋即傳球給黑子,木吉與火神交換著單擋位置直到籃下轉身向內線切、接傳球後上籃得分。
  上半場我們不曉得被哲難以預測的傳球耍弄多少次。
  在中場休息的哨音從裁判口中傳出,按暫停的讀秒器停在零,比數僵持在44:42,雖是我們以極小幅度領先但誠凜要追上是唾手可及的程度。
  回到休息室板凳區的我接過五月遞來的寶礦力,百思不得其解火神在上半場徹底避開與我直接交手的理由是什麼──想要保留體力?還是他在等待什麼?即使我帶球直接衝到他面前火神卻半點攻擊的姿態都沒有,誠凜對於我一律採取消極防守與包夾攻勢。
  忘了我就算三夾之內都還有空擋嗎?
  似乎發覺我的焦躁、五月肯定發覺誠凜這些戰術的端倪卻什麼也不說,我抬頭瞪她一眼,五月用奇怪的眼神回應我後轉向若松孝輔叮囑他不要跟著球跑。
  原澤教練把我們召集過去,拿著白板的他表情有一絲苦惱。
  「即使苦練防守我們還是有漏洞,而誠凜很好地利用了這點,既然如此我們就反其道而行吧。」
  原澤拿白板筆將我與櫻井的位置交換、原是小前鋒的花井和控球後衛安田調了位置。
  「什、什麼?教練!這太亂來了……」花井與安田吃驚得支支吾吾。
  五月也用詫異的目光看著原澤教練,盯著白板我倒是理解了幾分。
  「駭客戰術?」我抬頭望教練一眼、而他用笑容回應我。
  「誠凜上半場最強也是最大的弱點就是得分全集中在火神大我和木吉鐵平身上,而很可惜地,我不經意地發現木吉與火神的罰球並不特別優秀,接下來你們只要盡全力犯規使他們罰球、弄亂誠凜的步調就行。」教練微笑。
  「可是他們還有一個三分射手日向順平啊……」安田喃喃。
  「這就是我調動櫻井和青峰的理由。」
  我狐疑地看著原澤教練。
  「我相信青峰君的外線能力,該是來驗收練習成果的時候了吧?」
  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我知道了!利用位置倒錯造成對手混亂、加上青峰君出色的外線能力殺個對手措手不及……我們只是障眼法,是青峰君的『牆』!是吧,教練?」
  原澤克德輕輕點頭。
  「對手有自己的『掩護牆』,我們當然也有。」

  短短十五分鐘的中場休息很快過去,站上球場迎接第三節的開始,我盯著站在對面的火神扯開嘴角輕笑:「別總是逃嘛,難道是膽小鬼不成?」
  「你說什麼──」立刻爆筋的火神被哲擋了下來。
  「青峰君,下半場也請你們好好加油。」
  哲用一雙清澈的天藍色眼瞳看著我,唇邊帶著淺淺笑意。

  就是這樣──就是這種眼神──
  我按耐不了地全身沸騰,因敵手不服輸的反應而滾燙我的血液。

  「哈!千萬別讓我失望了啊,哲!火神!」

  彷彿血脈是為了籃球而流、十指深刻銘印著籃球表面粗糙的顆粒觸感。
  ──籃球。
  在原澤教練的安排下誠凜的步調果不其然被我們打亂,第三節直接拉出十分差,連我都被自己精準的外線能力嚇到,哪怕是前所未聞,從我的手心到籃球、乃至籃框都在回應我──籃球、籃球、籃球!
  誠凜的防守再嚴密也防不了出其不意的外線三分球、我們的攻擊勢如破竹銳不可擋,大起膽子的若松甚至直接攔截伊月的傳球導致險些滿犯出場,木吉和火神一共拿了十七次罰球、誠凜的得分慢慢慢慢停了下來。
  火神和哲在終末第四節積極採取pick and pop(雙人擋拆),花井運用身高優勢一再阻擋火神得分、向來沉默寡言的安田幾次不曉得是偶然還是真的截了哲的球路。
  第四節開始火神再不避免與我正面交鋒,入ZONE的火神在各個方面的能力素質都上乘──但還不夠、只差那麼一點──ZONE是我的東西、是唯有我才能望見的更高的風景。

  「黑子!」
  倒數三秒火神大吼哲的名字、轉身從包夾他的我與若松之間的空隙將球低傳給哲,伸長手的哲向籃框拋投,一個弧度亂來的空心球。
  三、二、一。
  哨音停在黑子投出的兩分球──

  誠凜對桐皇的比賽以86:90告終,僅僅四分之差令誠凜一行人默默吞下敗果、不甘心地緊握了拳頭,花井、若松、安田、良和幾個板凳上的一年級新生團團圍住彼此歡呼,明顯鬆一口氣的五月笑得眼眶紅紅的。
  裁判集合兩方隊伍在場中央敬禮,火神和哲看著我,帶著不甘的眼神臉上卻是笑著的,我們鞠躬兩次,分開前火神叫住了我。

  「喂!青峰!」
  我回頭凝視他們兩個。
  「雖然不想承認,可是你確實又變得更強了……」火神笑著把手伸向我,握起拳頭等著我的回應:「別得意太早啊!沒三兩下我就會超越你了,我才是日本第一MVP!」
  「下次就是全國大賽見了。青峰君,除了桐皇,我們不會再輸了。」哲也在笑,同火神一塊伸出拳頭。
  我看著他們帶汗的暢快表情藏不了臉上的笑意,回應他倆用力將拳頭砸在火神和哲的手背上。

  「啊啊、冠軍賽上再見吧!」


  之後縣大賽的複賽我們以三比零的絕對勝率用東京第一的頭銜進入全國大賽,東京都三個名額由我們和誠凜、還有秀德拿下,泉真館高校皆以些微分差落敗,飲恨選拔賽。
  聽五月說擁有兩個名額的神奈川縣今年是由海常高校與湘南工科大學附屬高中拔得頭籌,海常在循環賽的戰績絲毫不遜色於我們。
  「果然是有備而來呢。」
  五月結語,瞄了一眼裝作不在意海常成績的我竊笑……女孩子真是煩死了。

  為期一個月的選拔賽終於結束,Inter High全國大賽今年由秋田縣主辦,教練和五月用社團經費在秋田市訂了旅館,為期六天的賽程令初次坐新幹線出發前往秋田市的一年級學弟們澎湃沸騰。
  一路上坐立難安的花井不是看看窗外就是拉著旁邊的良問:「還要多久會到?」、「櫻井學長參加過全國大賽吧,是不是很壯觀?」、「啊──好想看去年青峰學長在全國大賽上打球的英姿哦!」
  最後一句嗆得我差點把五月遞給我的麥茶噴出來。
  「咳、咳……花井,你腦袋有問題啊?」
  「才沒有呢!我本來就是因為崇拜青峰學長所以才加入社──」
  花井的話語戛然而止,良尷尬地咳了一下,我疑惑地盯著臉頰漸紅的花井。
  我忍不住問:「因為我才入社?什麼意思?」
  「呃,這個……」花井恢復支支吾吾的樣子,求救似地望向身旁的良,良有些慌張地聳聳肩膀,知道求援無用的花井沒敢再看著我,低著頭坦承:「國中的時候我就聽說過桐皇高中的『暴君青峰』,那時學長你們正好在打IH選拔賽,所以就跟著同學一塊進市立體育館……」
  「哦。」暴君青峰是哪來的丟人稱呼啊……
  花井的頭越埋越低:「第一次看見青峰學長的球技就深深地被吸引了,沒想到有人能把籃球打得那麼好呢,我從未見過這麼厲害的人……」
  「這樣誇我你也沒好處可拿的。」
  「我是真心的!」激動的花井把頭抬起來,那張彤紅的臉狼狽得像喝醉酒一樣。
  「噗……我知道了、知道了!你臉未免也太紅!哈哈!」
  花井趕忙又將臉低下去,彆扭地搔搔臉頰沒有再看向我,坐我旁邊的五月用手肘推了推讓我不要這麼欺負學弟。
  我不以為然地聳肩,偏頭看往車窗外,大片玻璃流轉著遠離東京而逐漸荒涼的鄉景,綠意隨著列車向前延展,被地平線平分的蒼穹與稻田、彷彿經烘焙過的深灰色屋瓦建築、田園小徑、家家戶戶的門口隨著更往秋田縣前行而多起來的秋田犬。
  花井的話語不費工夫地就讓我聯想到幾年前某人同樣嚷嚷著類似的話,抱著籃球搖尾巴力邀我一對一,也不曉得當時究竟是中了什麼蠱還天天陪他留下來鬥牛,看他不服氣地躺在地上嘀咕「小青峰太強了啊,真沒道理、真不甘心……」、看他因為防守失誤而跌個狗吃屎、看他一張細皮嫩肉的臉和體育館地板接吻後變成鼻青臉腫的模樣、看他受了傷還孜孜不倦就是想從我手上拿下一球。
  ──小青峰、小青峰、小青峰。
  黃瀨的樣子和聲音在腦海自動播放,眼前的鄉村景色和一道清澈的目黑川重疊,那天站在河堤圍籬旁的黃瀨笑著笑著像要哭一樣。
  ──贏了之後,我有些話想要告訴小青峰。
  黃瀨究竟想說什麼直到現在我還是沒個底,有什麼話要大費周章等到全國大賽以後才能說?倘若黃瀨沒有贏呢?是怎麼樣難以啟齒的話讓他這種粗枝大葉的人欲言又止?

  「阿大?」
  五月輕拍我肩頭,頓時回過神來的我見她一臉困惑。
  「終點站到了,準備下車囉!怎麼一直發呆?很累嗎?」
  我搖搖頭:「沒事,下車吧。」
  五月點頭,用擔心的目光追著我直到下車,我提著自己的行李袋、順道拉著她的粉紅色硬殼行李箱,人流眾多的秋田站我們被原澤教練領著往剪票口走,除了飯店,教練還用經費租了一台小巴士。
  一出中央剪票口到Agora廣場就看見掛著桐皇籃球隊隊旗的小巴士,招呼我們上車的司機是個看上去年約四十的鬍渣大叔。
  魚貫上車入座後五月發了一張全國大賽的官方賽程表,大叔發動巴士引擎,車子裡迴盪司機大叔聽的時代演歌和五月的聲音。

  「現在大家手上的賽程表就是這六天來的所有比賽,我們都在秋田市立體育館進行比賽,總冠軍賽也是在這裡舉行。」
  學弟們紛紛認真地點點頭。
  「去年我們是全國第二名的緣故今年取得了種子資格,一共只要打五場比賽,所以目前還不能確定第一場究竟會對上哪個隊伍,不是藤枝明誠高校就是近畿大學附屬和歌山高中。」
  若松聽見熟悉的校名,挑眉:「靜岡縣那個藤枝明誠高校?」
  五月頷首:「學長知道這所學校嗎?」
  「我表弟就是讀藤枝明誠高校,但印象中靜岡縣一直都沒有出色的籃球強校。」
  「藤枝明誠高校是今年靜岡縣的黑馬哦,同樣是靜岡縣出身的沼津中央高校的戰績都還差他們一點呢。」
  我漫不經心地聽著五月和若松的對話,瀏覽手上的賽程表無意間發現海常高校的名字和桐皇學園高校列在同一組。
  黃瀨這傢伙還真倒楣啊……

  似乎心有靈犀,說曹操、曹操就到,黃瀨傳來的簡訊在手機敏捷地發出訊號聲。

  > form: 黃瀨涼太
  > sub: 搞什麼啊ムキィィィィイ━━━━━(#`Д´)
  居然被分到同一組……太倒楣了!真不想這麼早就跟小青峰交手!

  「噗。」
  我一時沒藏好笑聲,本進行愉快談話的五月和若松突然抬頭看我,我擺擺手讓他們別在意、五月也終於想起正事繼續交代比賽事宜。
  我輕敲著手機鍵盤,笑意沒停下來。

  > to : 黃瀨涼太
  > sub: re:搞什麼啊ムキィィィィイ━━━━━(#`Д´)
  早死早超生。
  要不現在就說了吧?

  我盯著手機屏幕,不出三十秒黃瀨就回覆過來。

  > form: 黃瀨涼太
  > sub:re:re:搞什麼啊ムキィィィィイ━━━━━(#`Д´)
  才不要呢,贏了再說(●´3`)~♪

  > to : 黃瀨涼太
  > sub : re:re:re:搞什麼啊ムキィィィィイ━━━━━(#`Д´)
  那恐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說了。

  > form: 黃瀨涼太
  > sub:小青峰
  給我閉嘴ムキィィィィイ━━━━━(#`Д´)凸!!!!!

  「噗……哈哈哈哈!」
  我終究憋不了笑聲,宣布正經事到一半的五月用殺人的目光狠狠瞪著我。
  坐在後面的花井探頭過來盯著我,露出鹿一樣的眼睛小聲問:「青峰學長在笑什麼?」
  我提起手機螢幕向他:「笑一個笨蛋的簡訊。」
  「哎?」花井愣愣地讀著螢幕上的文字:「他叫學長……小青峰?」
  「啊啊、那是他的習慣啦,對誰都是這樣喊的。」
  我把手機收回隨身背包,一時大意就把簡訊給別人看幹什麼啊我?
  「『黃瀨涼太』……他是學長國中時的隊友?」
  「嗯?你也知道他?」
  「只要是奇蹟世代的一員多少都會聽過的啦……」花井苦笑。
  我點頭:「也是。」
  花井不死心地提問:「學長和黃瀨君的關係很好嗎?」
  我想了一下,要論好壞似乎都憂喜參半,黃瀨和我的關係在破罐子破摔後還能一如往常才是不可思議。
  我回他:「這個我也不知道。」
  「咦?」花井發出疑惑的聲音,本想繼續發問的聲音被五月擋了下來。
  五月再度把針一般的視線刺了過來,花井連忙乖乖回到座位上。我不耐煩地拿起賽程表回望她,五月才不甘不願地繼續講解。
  我看著賽程表上海常高校的名字,想像黃瀨涼太因為這件事而氣得牙癢癢的畫面就忍不住笑。


  七月二十八號是全國大賽開始的第一天,原澤教練早早就把睡夢中的我們叫起床;話說和若松和良睡同一間真不是普通嗆的,一睜眼就看見若松的腳底板……那一刻我想殺人。
  鑒於一大早的震撼教育我洗了三次臉,被若松這麼一嚇醒得很快,良似乎有低血壓,一早起臉色就不好,我們草草用過飯店的自助早餐之後教練才說明來意。
  「藤枝明誠高校跟和歌山高中的比賽雖然十點才開始,但我們在正式比賽前也不能怠慢練習,現在是早上六點,暖身後先慢跑個五公里吧。」
  安田錯愕:「五、五公里?」
  原澤教練和善地笑著點頭。
  見五月又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我就知道教練是鐵了心要讓我們慢跑五公里,連路線都規劃好了,十點以前累積五公里的路程跑到秋田市立體育館看球賽。
  花井看著路線表喃喃自語:「教練是鬼……是厲鬼、是魔鬼、是撒旦、是阿修羅轉世……」
  我拍拍花井的背:「小聲點,讓教練聽到可有你受的。」
  「青峰學長……」轉過身來的花井軟綿綿地喚了我一聲,「我最討厭馬拉松了……」
  「大家一塊跑你還抱怨啊?」
  「不是啊!嗚嗚!可以跟學長一起跑步當然很高興,只是我對馬拉松有陰影啦……」
  我一愣:「什麼陰影?」
  「小學不是很流行辦馬拉松比賽嗎?有一次我忘記看指標,結果自己一個人在深山裡跑到迷路了,到晚上才被老師們找到,夜晚的山林真的很可怕!害我以後再也不敢參加馬拉松慢跑……」
  「呃……那只是因為你笨吧?」
  花井哭喪一張臉叫著:「青峰學長好過分!」
  我笑著一把攬住花井的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怕的話就跟著我跑,這樣總不會走失了吧?還是要我拿繩子牽著你跑?」
  「哎?我、我我我、我才不是狗呢……」低下頭的花井縮了縮脖子,耳根子微微發紅。
  「什麼啊,這麼開不起玩笑?」
  花井再度用軟綿綿的聲音討饒:「青、青峰學長……」
  一旁看不下去的五月走上來拍掉我的手,義正詞嚴地嚷嚷:「阿大!不准欺負學弟!」
  我抗議:「誰欺負學弟了!我還好心要帶他慢跑!」
  五月噴氣:「這不算欺負難道是照顧啊?別忘記以前你也是這樣天天拿蚯蚓耍著黃瀨玩的!」

  五月不說我還真忘了,中學時代不曉得是怎麼知道黃瀨怕蚯蚓這件事,自那之後每天拿蚯蚓嚇他是我的最大樂趣之一。
  只是之後被赤司嚴重警告後就沒能繼續玩下去,黃瀨看到蚯蚓的表情還真是有夠好笑的,不過就是蚯蚓、到底有什麼好怕的啊?
  碎碎念著我真是沒長進的五月她自己卻在偷笑。


  當天順利完成教練交代的五公里作業,到達秋田市立體育館的時候我們像剛打完仗似的,一進看台座位區周圍的觀眾紛紛退避三舍。我瞥了身旁壯烈成仁的若松孝輔一眼、和教練一同坐小巴來的五月忙著遞運動飲料幫他們補充電解質,好不容易撐完五公里的花井現在可說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狀態。
  「就讓我看看要讓我們受五公里馬拉松酷刑的隊伍究竟長什麼德性……」安田咬牙切齒道。
  良一入座就倒在位置上呼呼大睡……真沒用啊這些傢伙。

  藤枝明誠高校跟近畿大學附屬和歌山高中的比賽看得我索然無味,兩隊都把火力集中在得分後衛、前鋒之間配合不好,兩隊中鋒的卡位技巧都不高明,放在全國大賽中這樣的水準沒問題嗎?
  還有和歌山高中的控球後衛是發生什麼事啊?想做搖擺人但這種低落的控球能力是怎麼打進全國大賽的?對球路的敏感度連哲的千分之一都不到。
  整場比賽唯一可看的就只有藤枝明誠的得分後衛表現還算出色,作為隊伍中心倒是把比賽步調維持得不錯。
  球賽進行到第二節的一半我就看不下去了,出聲叫住觀察敵情的五月。
  「喂,五月。」
  「嗯?」忙著觀賽的她匆匆回頭看我一眼。
  「比賽太無聊了,我出去散散步。」
  「啊?哎……阿大!」
  雖然試著阻止起身的我,五月沒有跟上來的意思表示她多少也理解留下來看比賽也不會有什麼幫助,連良閉著眼睛睡都還有投資報酬率得多。
  我避開往廁所的人潮走出球館,秋田市立體育館的中央大穿堂有個廣場,放著不少台投幣機和飲水檯。拿口袋僅剩的零錢買了瓶紅茶,在廣場找到一席空著的沙發坐上去。
  「真沒勁……」果然就連全國大賽都有半吊子的隊伍在啊。

  我不曉得能用怎麼樣的字眼形容籃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和形狀,自從我意識到了的時候就一直在打了,沒有什麼理由、最初也不純然都是因為喜歡才繼續下去。
  打個比方來說吧,就算沒有這項規定,除了車站或手扶梯外的地方行人還是靠右走的,不是非得這樣不可,但那就是已經形成為習慣的一種行為;或者說進美式快餐店大家的配餐飲料總下意識選擇可樂、若是日式快餐店卻通常搭配冰紅茶一塊吃,沒有明文規定,可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籃球對我而言就是這樣的東西,像說到魔術強森大家想起了湖人、說起飛人喬丹大家想起了公牛、而在這一方狹窄的東京,有人說起青峰大輝,充其量等於想起了籃球。
  至於這樣理所當然的東西到了一定程度卻和我抗原相斥、折磨入髓的原因連我自己都不明白,那些曾經重視的東西在一夕之間被很多人摒棄了,我最珍愛的成為我最不以為然的。
  我否定了我自己,於是之後再移植多少喜歡進來我的身體,都是無用武之地的垃圾。

  青峰大輝等於籃球。
  五月說過、哲說過、連火神也說過,那些不願讓我失望的人都說過,我曾為此驕傲過、懷疑過、痛苦過、掙扎過,我等於什麼,憑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我喜歡籃球。但那就夠了嗎?
  我要有多喜歡籃球才行?

  要到什麼程度為止我才會饜足?

  「哎!二哥你等等我!」
  一個女孩子匆忙的叫聲從體育館的門口傳過來,我咬著紅茶的寶特瓶口好奇地回頭一望。
  哇,是E罩杯啊……
  「誰叫你跑錯體育館!」
  在前頭回應她的男孩子語氣有些粗魯,我盯著那女孩搖晃的胸部,滿意地點頭。
  「人家好奇涼太君的比賽所以才晚到的嘛。」
  「什麼涼太的有比自家哥哥的比賽重要嗎?」
  「難得有親眼看見涼太君的機會啊,二哥就別生氣了!我這下不是來了嗎?」小妹求饒似地勾著二哥的手臂晃啊晃,我真羨慕那哥哥……
  有個身材豐滿的妹妹果然不賴,現在叫老爸老媽多生一個也許還來得及?

  「是說二哥沒有看見真可惜、涼太君果然是又強又帥呢!上半場才開始不久海常就拉出十分以上的差距了!」
  「誰管海常那麼多,待會你最好給我認真替哥哥加油。」
  「是是是──」黏著二哥的小妹隨著他的腳步往球館觀眾席的位置前行。

  頓時安靜下來的廣場大廳零碎地傳來球館內球鞋摩擦木質地板與灌籃的聲響,我看著手裡瓶裝紅茶的包裝發呆。
  還真是到哪都能聽見黃瀨的消息、無論何時都在。


  第一天的賽況確定藤枝明誠高校以102:89贏過近畿大學附屬和歌山高中後教練帶我們上小巴去飯店附近的中學借了半天的體育館、聽說原澤教練和這間中學的體育女主任曾有一段情的八卦就不知道是五月從哪道聽塗說來的。
  個人的基礎訓練做過一輪之後原澤教練放手讓我們分組練習,要低年級組對抗高年級組,平時板凳坐習慣的新生一上場就在發抖,我看著他們的樣子忍不住想笑、那種又喜愛又肝膽寒顫的心情並非難以體會,很久很久以前的我也曾經是那個模樣。
  一直練到夕陽西下,霞光把整個體育館都染成澄紅色、影子因日落曬得低斜我們才回到飯店,在路上買了便利商店的食物草草結束晚餐。我把房間裡的浴室讓給良和若松打算去飯店頂樓的公共澡堂洗,帶著澡盆和浴衣剛踏出房門就看見站在走廊應該有一段時間的花井。
  我走近他:「你來找若松?他在房間裡,敲個門就進去吧。」
  花井左顧右盼,語氣有些躊躇:「我、我是來找青峰學長你的……」
  「找我?幹嘛?」
  「其實……」說話時總愛低下頭似乎是花井的習慣,「我對自己在外線的防守不是很有自信,一想到明天就要正式上場比賽了,不知不覺就緊張起來,所、所以想找青峰學長聊一下天,希望你能給我一些防守上的建議……」
  「哦。」
  我開始認真回想花井打球的樣子、這小子在進攻和防守方面都還算可圈可點,以新生來說表現相當出色,但平心而論就是有些怕球,跟每個球齡不長的人一樣,尤其面對敵手的假動作時會不知所措。
  「啊,我是不是打擾到青峰學長了?」注意到我手上的澡盆和浴衣,花井顯得有些慌張:「那、那我先回去……」
  「喂喂,別急著走啊。」我拉住花井的手腕,「我話還沒說。」
  「呃,是?」
  「我能給的建議就是你要緊緊盯著對手,假使現在由你來攻擊、你會採取什麼方式?把思考變成行為就行。」
  「哎?那個,青峰學長,我、我不太明白……」
  我皺眉:「嘖,總之不要怕球。」
  「是、是的……」
  花井連忙立正敬禮,禮貌得讓我都被他逗笑了,我拍拍花井毛絨絨的頭頂:「總之沒可能輸的,就放手去打吧。」
  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的花井低頭紅著臉九十度鞠躬道謝,我看著彷彿被良上身的花井,心裡的疑問沒忍著。
  「低頭說話是你的習慣?」
  「咦?」被我的問題嚇了一跳,花井又是搖頭又是擺手,「不、不是,只是我每次跟青峰學長說話都很緊張的關係,所以才……」說著說著花井的頭又埋了下去。
  「有什麼好緊張的啊。」
  我笑了起來,花井幾乎整張臉都面對地板,小聲嘀咕著。
  「當然緊張,因為是青峰學長你啊……」
  我歪頭:「嗯?」
  「沒事,抱歉打擾學長了!青峰學長要去澡堂吧?」
  「嗯。」
  「那、那麼學長慢走!謝謝青峰學長!」花井對著我又敬禮幾次,連跑帶踉蹌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我目送行跡詭異像落荒而逃一樣的花井,認真覺得這傢伙還真不是普通的怪。

  翌日首戰對上藤枝明誠高校,不出我所料在第二節終末就拉開比分,輕輕鬆鬆以102:75贏過藤枝明誠高校;再隔天遇到的隊伍是來自靜岡縣的櫻丘高校,擁有外籍球員的櫻丘高校讓沒見過外國人的低年級生一時慌了手腳、在防守出了漏洞的情況下桐皇用90:81獲得第二場的勝利。
  正確來說是全國大賽的第三天、也就是桐皇第二場對上櫻丘的比賽讓教練回飯店之後和我們開了幾分鐘的反省會。用過晚餐後教練聚集我們,他的意思大概是:「沒見過大場面的一年級生手足無措還算情有可原、問題出在什麼都不做的高年級生身上。」
  當時原澤教練看著我。
  「青峰,即使只是一分鐘,你也必須捨棄自己的籃球來支援隊友。」
  我錯愕地回瞪教練。
  「捨棄我的籃球?有沒有搞錯!是花井和安田這兩個傢伙錯在先……」
  「球場上還分什麼對錯嗎?」教練稍微提高了音量、花井一臉忐忑不安地盯著我瞧,「一個人固然能贏得勝利,但要拿到冠軍,這是一個團隊才能做到的事,你們三個應該沒忘記去年我們是怎麼輸掉的吧?」
  坐在教練對面的若松和良縮了縮下巴。
  原澤教練平靜地說:「我希望你們都能謹記今天的教訓,今天會贏,是因為我們比別人好運,但除此之外,就什麼也不是。」

  ……什麼也不是?
  怎麼可能什麼也不是!是因為我們比櫻丘還要來得強!這種無庸置疑的東西還需要反省?
  其他人的失誤關我什麼事?

  我不禁怒火中燒,站起來正要從教練房間回去,五月匆匆忙忙連門都沒敲就開門進來,手上拿著剛印好的對戰表。
  「明天的比賽隊伍確定了!」
  她喘著氣,發現我站在門邊的五月用一臉複雜的表情看著我。
  「明天我們對上的是……神奈川縣的海常高校!」
  「啊?」若松皺眉,發出遲疑的聲音:「那不就跟去年一樣是在八強賽遇見海常嗎?」
  五月點點頭:「這次的八強賽一共是誠凜對上秀德、陽泉對上洛山、能代工業對上福岡第一……無論如何,接下來的比賽只會越來越艱難。」
  「還真是關關難過啊……」若松抓頭。
  教練聽到若松的發言反而笑了:「關關難過,關關過啊。」
  「是!」良的聲音比平常大聲一些,「謝、謝謝教練!對不起!明天我們一定會更努力的!」
  眾學弟跟著:「是的!謝謝教練!」
  原澤教練的笑容似乎緩和許多,五月看著鬥志滿滿的眾人感覺上也沒那麼緊張了。接著提議擬明日對上海常的戰術計畫的五月不知從哪拿出了幾張關於海常的資料和光碟片,良回頭看向站在門口附近的我。
  「那個,對不起……青峰君也一起來討論,好不好?」
  我盯著良帶著歉意又期待的臉,稍微僵了一下肩胛骨。
  「沒、沒錯,這種時候最需要青峰學長了……」花井也軟綿綿地幫腔,一下子所有人都往我這裡看。
  呿、以為這樣我就會消氣嗎!
  我撇開視線轉身往門外的方向,教練在我關上門之前輕輕說了:「青峰,再多花時間看看周遭吧。」
  我把教練的房門帶上,抬頭看著飯店走廊的黃燈。

  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就是跟不上腳步的隊友和弱不經風的對手,像他們那種人打籃球才真正污辱籃球。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但教練的話語徘徊在耳際,就算不想去想也懵懵懂懂地明白一二。

  我啊,難道因為是總在打「一個人的籃球」所以才容易感到厭煩嗎……?

  哲和火神的臉突然出現在我腦海,接著是綠間、紫原和赤司,最後是黃瀨。無可否認我曾在帝光時期因迅速升上一軍而感到歡快、因和強大的隊友一齊打球而感到痛快、因黃瀨笨拙跟上來的樣子而感到愉快。
  但後來這些東西一點也沒留下。為什麼?
  因為直到最後,我所看見的,只有我「自己」嗎?
  我站在教練房門前沉思,沒有拉下臉回去的勇氣所以走回房間,房間內是雙人房多加一張單人床的格局,鑒於幾天前若松的睡相攻擊他被我和良異口同聲地趕去單人床。
  我坐在房間的沙發上,總覺得腦袋亂哄哄的,手心還殘留著今日運球的觸感、一下子想起花井和安田看到外籍球員便驚慌失措的表情不禁有些焦慮。
  也許那時我是該做點什麼來讓他們冷靜下來……但那實在不是我的風格。
  我抓抓額前的頭皮,嘆了一口長氣。
  一直躺在床頭櫃沉默的手機突然響起訊息音,我走過去拿手機一看發覺傳訊人是黃瀨。

  > from: 黃瀨涼太
  > sub: 明!天!見!
  哈哈哈你就輸吧輸吧青峰大輝!明日的手下敗將!看你還能囂張多久,哼!(╬゚д゚)▄︻┻┳═一

  我皺起眉頭。
  ……啊?這傢伙是來挑釁的意思?
  過不到幾秒黃瀨又傳了一封來。

  > from: 黃瀨涼太
  > sub: 嗚哇哇哇哇哇抱歉
  剛才那是學長們傳的簡訊小青峰不要誤會!
  但是我明天一定會贏的!(ゝ∀・)b

  我不禁莞爾,想了一下,還是回覆了。

  > to: 黃瀨涼太
  > sub: re:明!天!見!
  上次這次和下次的手下敗將(ゝ∀・)b

  完全能夠想像黃瀨又氣又惱又窘的畫面,於是我對著手機螢幕爆笑。
  ──但是我明天一定會贏的!(ゝ∀・)b
  躺在床上看著黃瀨傳過來的簡訊,我對著螢幕放空幾分鐘,最後起床衝出門回到教練房門前、才剛要敲門就看見五月開了門準備出來找我。
  我與她的視線交疊,五月靦腆地輕笑之後轉身把門拉開。
  「鏘、鏘!這下人不是立刻回來了嗎?」
  房裡原澤教練、良、若松、花井、安田和其他幾個學弟對著我笑,我為了掩飾尷尬咳了一聲,腳步陷進房間裡柔軟的地毯,嘴角也忍不住抿起來。
  花井從位置上站起來,語氣有些彆扭。
  「青峰學長!我、我和安田不會再扯學長們後腿的!學長就放手打球吧!不用顧忌我們的!」
  一旁的安田連忙跟著站起來點點頭。
  「學長!明天我們也會在板凳上拚死加油的!」
  「對不起!我、我……明天會拚命投三分球的!一定會贏海常!」
  若松被良的發言逗笑了:「櫻井你跟著學弟們起什麼鬨啊?」讓站起來的良害羞地摸摸鼻子坐回去。
  我看著這樣的他們,不知為何鼻子癢癢的。
  我摳了摳鼻頭,感覺不太好意思。

  「哦……明天就,一塊加油吧。」
  花井捧心:「青、青峰學長!學長害羞的樣子也好帥啊!」
  櫻井捧頰:「青峰君!好感動啊!」
  我無語地盯著他倆:「花井跟良真是吵死了……」
  「咦!青峰學長(君)好過分!」

  無視唱雙簧的花井和良,若松空出了沙發的位置讓我坐下,我們圍著教練房裡的方桌聽五月分析海常今年大大小小的比賽,一直都有關注海常的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收集不少相關資料和影像。
  由於海常一口氣走了三個先發球員、加上板凳球員的實力多半不穩,剛加入的新生更不用提,壓力瞬間累積在接下隊長一職的中村光身上。
  早川充洋和黃瀨涼太作為輔助的角色,大概是這樣子的前因後果讓海常改變了一直以來穩定的球路。
  「海常一貫給人的感覺是『穩紮穩打』,但從今年比數跳動的結果來看海常正在嘗試各種不同的球風,主要的改變集中在海常的王牌黃瀨涼太上,向來以模仿為得意技的黃瀨涼太在這幾場比賽中卻使用和對手渾然不同的球風。」五月指著幾所和海常對戰過的高中,「像是東京都的八王子高中因吸收不少外籍球員所以球風較美式,不避諱身體碰撞、常以誘人犯規來得分,一場比賽下來後衛David最高可以罰二十顆球,以高中籃球來說是非常驚人的數字。」
  「罰球竟然可以罰到二十顆啊……」安田發出讚嘆的聲音。
  「海常和八王子高中的練習賽反其道而行採取嚴謹的日式球風,明明能夠利用阿大的無定式投籃技壓對手,黃瀨卻一次也沒使用過,以歐洲步上籃來做為得分的主要手段,而海常的防守本就厚實,中間兩校分差一直不大,但八王子高中始終居處劣勢,最後海常以94:117獲勝。」
  若松盯著資料,若有所思地說:「但這可能只是教練的意思吧?針對對手的軟肋下去攻擊,人之常情不是嗎?」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五月點頭,「可是海常的每一場比賽都在變化,像是瞬息萬變的萬花筒一樣,只要方向不一樣、就全部都不一樣了。」
  我皺眉:「什麼意思?」
  「萬花筒會因觀覽者的動作而產生改變,海常就是那樣,我們是什麼樣子、他們就是什麼樣子,我們無法預測下一步的海常會使用哪些戰術,因為決定海常戰術的人,是我們桐皇。」
  良感到困惑地提問:「經理妳的意思是,海常就像一面鏡子一樣,會隨著我們的改變而改變嗎?」
  五月頷首。
  「那我不明白……按照桃井學姊的話,能夠改變、掌握海常的是對手,為什麼卻又輸給了海常呢?」花井也迷糊了。
  「啊……一時片刻我也很難解釋清楚呢,這麼說吧,海常就像鏡子一樣,會照映出一個『視覺上』一模一樣的自己,但『實際上』卻是左右相反的自己,敵手才會因此被迷惑,這樣能夠理解嗎?」
  眾人搖頭:「不能。」
  五月垂下肩膀:「哎……怎麼會……」
  我看著沒出息的他們和五月,忍不住嘆氣。

  「三歲小孩都能懂的話你們居然聽不懂,一個個都是白癡不成?」
  若松爆筋:「你說什麼?青峰大輝討打嗎!」
  「請別吵架!抱歉、但是不要打架啊!」良慌忙阻止若松。
  我回看若松染上憤怒的奶油色眼珠子,拿桌上五月整理過的海常和眾高中比賽後的結果:「簡單來說,海常會模仿對手的打法加以進化,以八王子為例,表面上大家看見的是海常以嚴謹的日式球風對抗八王子奔放的美式球風,但其實海常是修正了八王子球風上的弱點,以八王子自己暴露出來的弱點用相同的球路來打擊對手,他們所見的是對手自己也發現不了的『盲點』,這下子明白了沒?」
  花井露出欽佩的眼神:「不愧是青峰學長!好精闢!」
  良也是:「青峰君真是太厲害了!」
  若松點頭:「不愧是籃球癡青峰大輝啊……」
  我:「你們真的吵死了!」

  教練在我和其他人一來一往時笑著出聲:「桃井整理得很詳盡、青峰也總結得很不錯,相較於去年,不穩定的海常的確是不容小覷的對手,沒有不存在弱點的隊伍、再怎麼強大也不可能沒有間隙。」
  安靜下來的隊員紛紛轉頭看向教練,我也不例外。
  「會變成另一個更強的自己的對手固然心機得可敬,但在球場上堅信能獲勝到最後的隊伍才是贏家,堅守自己的信念、摧毀別人的慾念,這是真正的冠軍的從容。」
  環顧隊員的教練最後將視線落在我身上,我和原澤教練深沉鐵灰色的眼睛四目相接,教練笑得很輕,連語氣都輕。

  「總之,強者如王,不顧一切去贏吧。」
  「是!」

  我們的宏亮聲響迴盪在教練房裡,原澤教練發表了他對海常的對策以後散會,良雖然對教練的冒險戰術有些不安卻沒有多問,一行人魚貫從教練房間門口走回各自的房間,若松像在思考著什麼低頭不語。
  我看著怪裡怪氣的良和若松:「你們在想什麼?」
  良抬起帶有歉意的眼瞳回看我:「對、對不起,青峰君,我竟然正在思考你會不會贏過海常的黃瀨這件事……」
  接過良的視線,要說我不感到訝異是騙人的。
  良的表情瞬即變得慌張:「啊!並不是說我在質疑青峰君的實力哦?絕對絕對不是那樣!但是、只是……總覺得沒辦法像從前贏得那麼果決了啊……我當然相信青峰君、可是也相信黃瀨涼太在這一年間肯定變得更強了……」
  若松也跟著開口:「我看過今年海常的比賽影帶,黃瀨的轉變與其說是劇烈、不如說倒也算在意料之內嗎?他的球齡和我們相比可能都還年輕一些,所以在個人風格穩定下來之前也許還會更強?」
  良點頭:「若松學長說得沒錯,我也是這麼想。」
  「你看過今年海常的比賽沒?」
  若松盯著我,我誠實地搖頭。
  若松錯愕:「哈?有沒搞錯?不過也是……你根本就不是那種會研究對手的傢伙嘛。」
  聽到若松帶著調侃的語氣,我皺眉:「嘖,反正五月會自己跟我說,主動研究什麼的沒必要。」
  「也就是說你還沒真正親眼見過黃瀨涼太的改變嘛。」
  我翻了個白眼:「有什麼是我必須要親眼看的?」
  若松撇撇嘴,沒多表示什麼,只說了:「小看對手是你最大的死穴啊,青峰大輝……」就結束這個話題。
  我無語地看著若松和良的背影,一時片刻沒搞清楚他話裡的涵義。

  小看對手?我什麼時候瞧不起過黃瀨涼太了,有沒有搞錯?
  從以前正視他到現在的人是我。
  無論是哲、火神、綠間、紫原還是赤司,包含黃瀨在內,我沒那閒功夫去小瞧他們的認真,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對於籃球,我誰都沒有小看過。

  我曾經最瞧不起的人是我,是青峰大輝。

 

 

  夜未央時我就清醒,窗外的光才微微亮、日出稀薄的空氣與藏青色的光線順著秋田市的風從飯店窗沿竄了進來,我抬頭看牆上的鐘發現還不到五點,床上的若松和良睡得很安穩,若松甚至打呼了一整晚。
  我起床拿棉被蓋住若松的鼾聲,沒被吵醒的若松轉個身不可思議地繼續睡,都不曉得是要佩服還是咒罵他,我踩著飯店給的拖鞋決定大發慈悲不要叫醒他們兩個陪我一塊晨跑了。
  我輕手輕腳搞得像小偷一樣離開房間,乘電梯下樓,一踏出飯店就看見不遠處熟悉的背影。
  「花井?」
  我對著正在做暖身操的花井叫一聲,他像只受驚不輕的小兔子一樣嚇得往後踉蹌兩步,磕磕巴巴地回:「哎?青、青峰學長?」
  我走近他:「你也早起啊?」
  花井點頭:「與其說是早起、不如說是睡不太著嗎?今天就要跟海常比賽了,精神上感到期待也很緊張……」
  我被花井逗笑了:「又不是第一次對上奇蹟世代,還會緊張?」
  「呃,因為、哎……因為對手是海常、就是黃瀨君……」
  他低下頭,支吾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我沒耐心理會他,隨手提著花井拉他一起晨跑。
  開頭先是花井配合我的步調跑,後來發現沒跟上的他,我放慢速度維持在一步之間一前一後的距離繞著飯店跑好熱身,花井不開口我自然也沒有話題閒扯淡。
  晨曦漸漸攀上把地面染成一片淡色的鵝黃,因露水而潮濕的氧氣也變得乾燥起來,腳底球鞋踩著石子路面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青峰學長……」
  花井發出微弱的聲音,我回頭看了他一眼。
  「嗯?」
  「等、等到全國大賽結束後我有些話想告訴學長,請問可、可以嗎?」
  他的臉色不曉得是因為氣溫還是喘氣而潮紅,我不禁納悶:「是現在不能說的話?」
  「咦,呃,是的……」一驚一乍的花井又把頭垂下。
  我拿他沒轍地點頭:「隨便你要什麼時候說都行,真是……一個個的怎麼都愛搞神祕啊?」
  「嗯?什麼?」
  「沒事,我自言自語。」
  直接結束話題,我回過頭繼續跑步,感覺得到花井的視線投射在後腦勺一陣子,欲言又止的他最終沒有吐出半句話,只是靜靜地跟著我的腳步往前跑。

  十點開始的比賽,我們在用過飯店早餐後九點就整好隊準備前往體育館。教練的意思是要我們早點到體育館熱身,讓身體的細胞越早習慣球場的氣氛越好,坐上小巴我稍微補眠了幾分鐘,最後被五月叫醒下車。
  一下巴士發現對手比我們早些抵達,海常的車子停在廣場外圍,但沒看到隊員,應該是先進休息室換衣服了。
  隨著指示到籌辦大會分給桐皇的休息室,換衣服的時候若松悻悻然地分享昨晚夢見一個黑社會拿抹布蓋住口鼻試圖謀殺他、後來他是如何如何機智脫險,我脫下上衣那瞬間差點大笑。
  由於在比賽開始前半小時才能進入球場,我向五月知會聲去趟廁所。走廊上穿梭不少工作人員,找到廁所之後出來我在男廁附近發現了投幣機。
  「哎?青峰大輝?」
  長廊另一側傳來並不陌生的聲音,我投入兩個百元硬幣後轉頭看他。
  「你是……海常的新隊長?」
  「哦,能讓桐皇的主將記住我還真是榮幸榮幸。」中村真也推弄鼻樑上的眼鏡,假惺惺地微笑。
  我沒搭理他的意思,蹲下去撈剛買的寶礦力轉身要走,就被他攔下。
  「難道在為簡訊的事生氣?那是我和早川的意思,別氣了,黃瀨那時慌得可慘……」中村帶笑的聲音扎得我有些頭疼。
  「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什麼。」中村擺擺手,「只是我們隊上的王牌為了在全國大賽上贏過你煞費不少苦心,就請青峰大人行行好,這次認認真真和他對決一場吧。」
  我抬頭瞪向中村。
  他還是笑著:「可別再說什麼『只有我能贏過我自己』這種中二台詞了唷?」

  ──咚!
  塑料瓶被摔在牆面又滾了幾圈地面,他的背與牆壁撞擊發出聲響,在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心已經架著中村真也的衣領。
  我瞪著他,憤怒油然而生怒不可遏。

  「閉嘴。」
  中村回望我,從他的眼神裡我看出驚詫。
  「你聽清楚了,我不管你要怎麼看待我這個人……但不准拿我和那傢伙的籃球開玩笑,聽懂沒有?」
  中村愕然,以微小的弧度點頭,我鬆開手,彎下腰撿回寶礦力水得。
  我背對中村真也,垂首掃一眼手裡凹下去的塑料瓶,抿了一下唇角。

  「弄痛你的話抱歉了,待會比賽見。」
  沒有回頭去看中村的表情,我無意識加重捏緊塑料瓶的力道,回到桐皇休息室。


  比賽開始前五月果然注意到我的臉色不好,我避開她的視線,不打算回應什麼。今天桐皇對海常是第一場比賽,照往常慣例首戰球隊在開始前上場暖身,進球場時觀眾三三兩兩地來,雖然是一大清早但觀眾卻不少,大概因為今天是前八強賽吧。
  在場上暖身時我才看到黃瀨,他的頭髮似乎比上次見到時短了一些;同時發現我的黃瀨表情流瀉一絲訝異,我的視線轉向他身旁的中村真也,中村衝我笑笑之後轉身繼續練投。
  我呿了一聲,把注意力引回籃框。
  準時十點開始的比賽,入座的觀眾和蓄勢待發的裁判與計分台流露嚴肅的氣氛,我們在中場列隊敬禮,黃瀨的眼睛對著我,沒多說什麼,明明沒多說什麼。

  ──我不會輸的,小青峰。
  ──就算是死也不會輸。

  我卻彷彿聽見黃瀨的聲音在耳旁清晰易辨。
  我對著黃瀨的臉笑了。
  現在我的身體已經自動變成融入比賽的節奏,踩在中線上的裁判拿著籃球,負責跳球的我與黃瀨站在兩側,遠處計分台用麥克風廣播:「東京都桐皇高校對神奈川縣海常高中,比賽現在開始──」
  球一旦被拋到最高點,讀秒器就開始流動。
  和我同時起跳的黃瀨率先出手拍球。

  「海常取得球權!」觀眾席上有人不經意地大聲呼著。

  花井和安田立刻回防,被擋在三分外線上的中村回身傳球給背號十號的二木,持球往左翼前進的二木看見籃下的若松卡位在射籃的最佳位置朝右邊踩了試探步之後fade-away(後仰跳投)。
  射籃成功的聲音清脆地迴盪在籃球場上,海常的記分板上從零跳為兩分。
  比賽開始不到三秒鐘海常就拔得頭籌,我看著晃動著的籃網忍不住雞皮疙瘩。

  就是這樣、這樣正好。
  誰也好、讓我徹底燃燒起來──

  得分後轉移球權,安田到籃下底線準備發球,我踩在罰球線上接過安田的眼神,繼續跳動的讀秒器一旦流轉到了第四秒鐘一切都不一樣,我會讓它不一樣。
  球一離開安田的指尖來到我的掌心,海常的隊員回防的速度不是一般、但那也改變不了什麼──黃瀨在我越過半場時來到我的面前──我幾乎能夠聽見觀眾用屏息的聲音說:「王牌跟王牌對上了。」
  黃瀨的眼球、瞳孔中央變成一條線連接著我的神經與呼吸,他盯著我心跳一下與吐氣的頻率,像要從中窺探出漏洞似的專注。
  讀秒器來到第五秒,我壓低運球手勢向右做了個進攻的假動作,黃瀨舉高了手,然後回頭看著一顆比外線更遠的三分球入袋。

  我右彎後扳直身子投了顆逼近中線的三分球。
  黃瀨的臉一轉過來,微微張開的嘴巴意欲吐出一些或許我想像得到的詞彙,例如:「怎麼可能」、「不可思議」、「我不甘心」。
  我向啞口無言的他聳肩,跑向球場另一端等待海常發球。

  第一節桐皇以五分小小領先海常,短短十分鐘兩支隊伍都還在試水溫的節奏內;海常的攻勢到第二節中間才開始,尤其是禁區內的中鋒若松明顯從對手往他左側進攻這點發覺他的左轉身並不如右邊來得流暢。
  五月稱海常為「萬花筒」,瞬息萬變、傾一次身、眨一次眼就能從對手放慢的腳步、執拗的進攻與不斷變化的射籃角度看見上一個存在失誤的自己。
  桐皇的攻勢明顯在第二節之後暫緩下來,刻意避免和我直接正面交鋒的黃瀨不用猜也能從他的視線得知他正在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和去年一模一樣,黃瀨在找我的「弱點」。
  只是和往常有些不一樣的是,黃瀨在觀察我的同時也在「修正」。

  不是透過模仿而是參考敵手的打球風格,按照自己的打球習慣加以修正軌道,進而成為自己的東西。
  屬於「黃瀨涼太」的東西。

  第二節結束後的比數是42:39,中場休息讀秒器跳停,若松一踏進休息室就像洩了氣的皮球,蠻力踹了櫥櫃一下大罵:「真憋屈人!海常究竟是想怎麼樣啊!看起來要進攻不進攻的!還有那個主將黃瀨、到底是在搞什麼……」
  「對、對不起!學長別生氣!」
  良坐在板凳上才剛打開水瓶就在安撫情緒暴躁的若松,另外兩個一年級看上去也有些蔫蔫的,我坐在板凳一角,靜靜轉開投幣機買來的寶礦力水得,盯著灼熱的掌心,知道手上的溫度還不打算因這短暫的十五分鐘降下來。
  黃瀨眼神的熱度宛如一條蛇爬上我的肌膚,蜿蜒地爬行,一舉手一投足一呼吸一滴汗水落到地板上的聲音他都銘印在心。
  他是鐵了心咬緊牙要贏我,再怎麼踐踏自尊和驕傲都要贏,從他的視線和表情都是。

  「喂,你們聽好了。」
  若松不客氣地「啊?」了一聲,其他人連同五月和教練靜靜地將注意力轉向我。
  「下半場要用盡全力,不管海常耍什麼心機爛招,用你們『自己的籃球』來回敬對方,就算打到吐也要。」
  若松睜大眼睛和鼻孔:「哈?你說什麼傻話!別忘了教練昨天是怎麼訓你的!」
  我回看若松,休息室靜了幾秒鐘。
  「我當然記得,教練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所以你們就盡全力打自己的籃球,由我來配合你們。」
  「哎?青、青、青峰君?」良張大嘴巴,支支吾吾,燃亮眼底的星星,一臉不可置信。
  「青峰學長!」
  花井和安田的臉龐激動得變紅,我盯著眾人板凳後半徑一尺的垃圾桶,讓一方小小的桶子成為籃框,把手中空了的寶特瓶扔出去,就跟投籃一樣。

  我挑眉,扯起嘴角笑開:「下半場直接用『那個』吧?」
  接過我的視線,若松、良、花井跟安田先是流瀉一絲不安,接連著卻笑了起來。
  「哦──是的!(誰怕誰!)」

 

  第三節的哨音響起之前體育館的觀眾似乎比剛才還要來得再多一些、球賽尚未開始充斥喧鬧的人聲、腳步聲和笑聲,直到裁判和球員踩上球場的木質地板後一切聲響瞬間歸於虛無。
  從另一頭出場的海常,走在最前端的黃瀨在笑,帶著勝券在握的表情走了出來。
  下半場交換籃框位置,球權在海常手上,這次由中村光負責發球。
  不用膝蓋想都可以知道他會傳給誰。

  讀秒器開始跑動的一瞬間球在黃瀨手中,安田以最快的速度回防被黃瀨在三分線外轉身閃過,在過了安田後黃瀨才發現有哪裡不對勁──是「全場緊迫盯人」。
  發覺黃瀨露出的空隙我奪過球權衝向海常球框,三個人往我在外線包圍,我早就說過了,三夾之內都是空檔。
  轉身低迴過了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在五秒內拿了兩分。

  等再度換到海常進攻時他們大概也猜出我們想做什麼,只是不敢相信怎麼會有人在第三節──還只是第三節──就用跑轟戰術,完全沒有道理可循,但桐皇打球向來不喜歡循規蹈矩。
  黃瀨一秒以前的驚訝變成笑意,大無畏的表情朝我投射而來。

  我中場截了二木的球往得分的道路奔馳,花井站在海常的籃框底下、前頭站著身材矮小的早川充洋拚命舉高了手,黃瀨在我右側,我當機立斷將球空傳給花井。
  這次沒再漏接的花井投入一顆紮實的兩分球。
  黃瀨在我背後喃喃一句:「原來小青峰也是會傳球的人啊?真驚人……」
  我回頭望他,小跑步回到隊伍籃框,拍了拍黃瀨的肩。

  「就跟原來你有『自己的籃球』一樣,真驚人。」
  就算不用親眼看見也能浮現黃瀨漲紅一張臉,豎著眉心氣得說不出半句話,就只是瞪著我、看著我,然後眼裡寫了一句句「不甘心」。

  球權回到桐皇,是良發球,守著我的兩個海常球員在發覺球路往花井的方位飄移後來不及吃驚就先回防。
  跑轟戰術的精隨在於快速運球、快速過人、快速投籃──總時程不能超過七秒,就算只是一毫秒都不行,花井幾乎踩在底線上運球,黃瀨繞過花井左側那一刻我知道不妙了。
  我大叫:「花井!回傳!」
  身體比腦袋還要搶先行動的花井持球的手早已箭在弦上,拇指陷在球溝裡雙手持球預備上籃,花井才剛起跳就看見隨他同時起跳的黃瀨在球還來不及得分時被撞倒在地。
  裁判的哨聲響起,花井盯著刻意製造攻方犯規的黃瀨,眼神有些氣惱、也有些敬佩,蠕動著嘴唇說話。

  「不愧是奇蹟世代,真難纏啊……」花井微笑,伸手把黃瀨扶了起來。
  黃瀨隨之而笑,沒有回看花井,拍了拍染塵的褲子:「好說歹說也是奇蹟世代的一員,可不能丟臉嘛。」
  黃瀨說完就轉身走向罰球線,忽視花井視線裡不知從何而來,帶刺的敵意。

  我站在禁區線外注視著黃瀨站在罰球線上的姿勢,背部稍微有些駝背是他的習慣,雙腳與肩同寬,右腳在前、左腳在後,黃瀨看著籃框,如同我、以及其他球員和所有觀眾看著他亦同。
  罰球最困難的一件事就是視線的壓力,全場寂靜的氣氛和隊友與敵手的呼吸聲,停滯的記分板和鞋裡發燙的腳底板,所有的感官都在踩上罰球線之後被放大。
  罰球時唯一必須記得的,就是投籃的基本技巧。唯有記得自己所有在練習時的節奏和基礎才能確保成功,而這正是黃瀨所缺失的基本功。
  裁判將球遞給黃瀨,他穩妥地站在罰球線上凝神盯著籃框幾秒鐘之後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
  黃瀨波瀾不驚的表情似乎只是微微動了一次眼角,我無從得知他的鼻息究竟在哪一秒暫停而又展開,黃瀨的手舉得並不高,彷彿在和一個老相識交流,不出幾刻就熟悉彼此的訊息,指尖上的籃球呈流暢的拋物線送入籃框。
  以簡單的詞彙來表達:完美的罰球。

  名字叫二木拓實的低年級球員在轉移球權時跑到我身旁,我對這張臉半點印象也沒有,聽上去還在變聲期的聲音沉沉地說著:「青峰前輩,也許你知道了,黃瀨學長在這個暑假練壞了多少顆籃球……」
  我瞟了他一眼。
  「關我什麼事。」

  作為對手我只需要知道黃瀨變強了這件事,我求之不得的事。


  第三節大量運用跑轟戰術的我們流失不少體力,原澤教練叫了一次暫停。在第四節開始前五分鐘,觀眾們盯著計分板上膠著的數字67:65激動不已。拿著白板的教練對著我們沉默數秒,他仔仔細細地審視,用他雙眼裡的光芒、一對灰色的瞳仁看著我們。
  「老鷹戰術。」
  教練的聲音很重,像賭徒押注籌碼,把信任當作骰子擲出去,他的眼神落在我們臉上,一次一次縝密的視線試圖理解我們的回應會是甚麼。
  我抬起頭回看教練。
  「利用得分後衛的防守錯位得分,只要不是驢子都會這麼做,現在海常的重心壓在我身上,黃瀨想贏過我的企圖明顯,而他知道我不會把球讓給任何人。
  「可是,青峰學長是大前鋒……」花井發出猶豫的聲音。
  「我會配合你們,前提是要有人能夠接受我單打。」
  接收到訊息的若松咳了一聲。
  「咳,總之,勝者為王,不顧一切去贏……」

  「學長抄襲教練的話!」安田吐槽。
  若松爆筋:「吵死啦安田你找死嗎!待會兒跑回飯店!」
  安田欲哭:「咦?學長!這是霸凌!」

  若松和安田一來一往之間我們笑開了,五月和教練也是。
  五分鐘後鈴聲一響,重新回到場上,第四節。

  踩上球場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掌心的汗水順著地心引力滴到地板上,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濕透了。
  在五月說出「如果你真的喜歡籃球,那你怎麼可以忘記你有多麼喜歡籃球?」這句話以後,就再也不曾見過這樣的手心,因籃球而歡欣鼓舞,聽不見看不見任何籃球以外的事物。

  第四節十分鐘的倒數讀秒器一動我就進攻,如往常那般,一個人帶著球往禁區直衝、包夾不算防守、三夾之內都是空檔,海常將所有防守與攻擊重心都放在我身上。
  「ZONE」、「無定式射籃」……像過去那樣,誰也看不見地得分,向著只有我才能見到的景色跳躍,勢如破竹萬夫莫敵。
  唯有我才能見。
  老鷹戰術主要運用控衛單打在側翼運球向籃下突入,高位切入、回傳弱側,原澤教練熟悉我的一切優勢與劣勢,在實行戰術時我毛骨悚然地切膚體會到了這個事實。
  另一邊運用「軌道修正」很好地將分差逼在兩分內的黃瀨不再執著於我一對一正面進攻,採取一三一聯防和三角進攻來圍剿桐皇禁區的軟肋。
  在交換球權時我抬頭望了一眼記分板,比賽還有二十秒。我拿球衣擦汗,對於海常的窮追猛打感到痛快和不爽快。
  不願輸,也不會輸。
  對手可是黃瀨,只是黃瀨。
  比賽持續進行,三角進攻擋拆不了老鷹,還有十秒,運球射籃時我感到手臂一陣痠麻,眼見一顆兩分球空心入袋,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青峰。
  有人在說話,聲音從頭頂的方向傳來,忽近忽遠,一遍又一遍叫著我的名字,誰的聲音?
  ──青峰。
  那聲音聽來彷彿一種隱忍,一種深埋許久而又深沉的隱忍。是好久、好遲才被說出來的叫喚,是藏不下去又拔不起來的刺。
  ──小青峰,回頭看著我。

  我轉頭看向黃瀨,幾乎倒抽一口涼氣,良的聲音從三分線上爆開,花井攔截海常球權衝向籃框。
  大事不妙。
  我側身切入海常矮小的控球後衛,甩開我的黃瀨出現在籃框左側,眼睛宛如一頭獵豹緊盯著花井。

  我大叫:「花井!」
  踩在海常籃框底下的花井用後腳跟跳了起來,充滿自信的手伸向籃框。黃瀨猶如驚蟄之後蟄伏等待這一刻良久,隨著花井起跳,只是慢了幾毫秒,他用修剪整齊的指甲輕摳球面。
  僅僅只是如此。
  球在籃框上旋轉,像是馬戲團裡不成熟的高空繩索表演者,搖搖晃晃、頭暈目眩──直到從繩子上摔落。
  91:92。
  哨聲響起。

  比賽結束。

  觀眾沉寂了幾秒鐘,隨後爆發出巨大的驚呼、掌聲與口哨聲,海常的球員們團團圍在一起歡呼,而我們站在原地一怔,盯著記分板,一動也不動。
  「91:92……」若松囁嚅。
  「怎麼會……只差一分啊……」
  安田的語氣充斥不敢置信,最受震撼的人就屬花井,他不顧場合地張大眼瞼與雙唇,嘴裡吐不出一個字眼來。
  我抬頭看著比分,感覺精神從肉體被抽開來,坐視他人成敗、而我無動於衷。

  「……輸了?」
  我喃喃開口,聲音在這嘈雜的體育館顯得遙遠,就像不是從我喉嚨發出來的。
  91:92。
  桐皇輸了。

  裁判吹哨引我們在場中央列隊敬禮,我茫然地望著海常的球員們,一張張顯得模糊的臉,唯有黃瀨的樣子在視網膜上清晰。
  看著黃瀨的臉,那張看上去像隨時都可以大哭一場的臉,我不禁喉頭一緊。
  彼此都沒有說話,在公式的對敵手握手致謝之後我們離開球場讓場地準備下一場球賽,回到各自的休息室裡。

  一路上走回休息室的路程是沉默的,五月像是想說點什麼又在開口前閉上了嘴巴。
  快到休息室時花井忽然之間哽咽失聲,用極快的腳程跑離隊伍。
  走在他後面的我咋舌一聲隨即跟上去,回頭對面露擔憂的眾人大喊:「我去就好!先別跟上來!」免得勞師動眾的到時候更麻煩。

  追上像是無頭蒼蠅一樣的花井,我耐不住性子吼了他一句「哭什麼哭啊!」讓他一下子鼻涕眼淚都縮回去,花井沒有看我,被我拉下來罰站著,面對著地板靜靜地流眼淚。
  決定帶他到廁所洗把臉,要不哭成這副德性實在太難看,花井跟在我背後無聲地啜泣,斷斷續續地說:「對……起……青峰學長……不……起……」
  領著花井走進廁所,他站在洗手檯旁邊動也不動,我真不曉得是該發飆還是該安慰人,翻了個白眼去拿幾張衛生紙給他。

  「學長……抱歉……我應該傳球,我太自負了……」接過衛生紙也沒打算用的花井只是捏著,臉上全是淚水跟鼻涕。
  我搶回他手中的衛生紙胡亂擦拭一通,皺著眉,尋找能用的詞彙,至少不要是咒罵。
  「你是看到我累得手抖才投籃的吧?」
  花井這才抬頭看我:「學長!我、那個、不是這樣……對不起……」然後又把頭低下。
  「我的手的確是快舉不起來了。」我晃了晃兩隻手臂,花井還在道歉,我接著說:「但你不該小看對手,你還沒有那個資格。」
  「是,我……真的……非常抱歉……」
  我盯著不停搖頭致歉的花井,腦中盤旋各種無奈的字眼,要是在這裡責備他說不定以後打個籃球都更畏畏縮縮的,我舉起賽後痠痛的左手按上他的肩膀。

  「別道歉,再對不起下去就煩死人了,你表現得不差,花井。」
  花井驚詫地抬頭,一瞬間燃亮他左眼裡的星星右眼裡的月亮。
  「青峰學長……」花井吶吶開口,用手背把眼眶裡的水痕抹去,「學長,對不起……」
  「所以都說了不要再道歉──」
  「對不起,我喜歡學長……是戀愛那種意義上的喜歡……」

  一說完他幾乎全身發抖。
  我呆滯地看著花井哭得涕淚縱橫的模樣,比賽的各種疲累與痠痛一瞬間都在衝擊後蕩然無存。
  他說什麼?喜歡?戀愛?
  同性戀?
  理解到這個詞彙的真正意思後,生理上的厭惡和噁心搶先任何話語和情緒占據我的身體,我下意識退遠花井幾步,緊縮的喉頭榨不出半個字。

  「黃瀨──你站在廁所外面這麼久做什麼?」
  廁所門口外傳來海常隊員的聲音,一聽見黃瀨的名字我的雙腳反射性地跳起來衝出長廊,站在距離廁所門口三步遠的黃瀨沒能調節好賽後的紊亂呼吸,他本就白皙的膚色看上去更為慘白。
  我和他面面相覷。

  高二的夏季結束了。


 


 

這個夏天也他媽的太長了吧。
寫完大概是這種感覺,足足兩萬三千字的更新我是不是非常有良心(去死好嗎)
低潮期加上平井堅根本就是無敵,加上不會打籃球還硬要寫籃球找死,我已經做好發文出去就等著被鞭的準備了,請各位隨意。

雖然一再體認自己的中文和寫作能力不好但不盡力表達出來不行,有時卻也擔心害怕能力不足而說得太多反而失去閱讀時想像空間的樂趣。
這樣的分寸我一直拿捏不好,應該說是青峰大輝的第一人稱太難寫嗎?(青峰:怪我囉?)
不過比起來黃瀨的第一人稱才真的是慘絕人寰。

對不起遲了這麼久才更新但我真的沒時間到爆肝爆肺爆胰臟爆脾臟爆胃袋爆膽汁爆腎臟,看看現在都早上幾點我才更新,其實我是沒睡orz
希望往後可以好好更新orz

高二的秋天請黃瀨大大手下留情好嗎(哭)
那麼秋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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