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季來臨,躁熱的空氣在四周圍緩慢流動,彷彿吸進鼻腔的氧氣也熾熱得快燒破肺泡,連呼吸也黏膩,古屋朧光站在玄關的鏡子前不悅的整理因氣候而乾燥的頭髮,喃喃自語。
  「嗚哇頭髮超乾的…幹嘛在夏天還要上課啦真是的…!」
  「與其關心你的頭髮不如快去看看你的早餐吧。」一旁的古屋上月忍不住吐槽,對於自家妹妹的女大十八變、從妹妹變成花癡,那感覺真是複雜的教他不能自己。
  「咦我的和菓子…!古屋上月!」加快速度把橡皮筋的最後一圈綁完,麻花辮成型。
  古屋朧光用極為少女的跑姿往屋內尖叫。

  「媽媽,哥哥又偷吃我的早餐啦……!」無辜的嘟著嘴,古屋朧光急著向母親告狀。
  埔月鈴子沒回答,笑了笑,把自己盤子裡的和菓子挪往女兒那去。
  古屋朧光驚天地泣鬼神的抱住母親,感動得不能自己。
  古屋家的一家之主,古屋和哉坐在餐桌前閱讀早報,望見自家女兒急急忙忙的衝到廚房來隨手抓起和菓子然後大快朵頤,不顧形象的徹底,他不禁皺起眉。
  「古屋朧光,你的吃相……我教過你幾遍了?」
  「這個、噢……對不起,爸爸。」
  聞言,古屋上月無奈的將視線飄回來,開始穿鞋。

  就這樣,開始了古屋家普通的一天。
  古屋家一直以來都是相當傳統的家庭,父母親繼承了家裡的祖業,用著古老的方式製作手工的和菓子,由於復古潮,生意一直都不差。
  父母的價值觀也傳承先祖們,至於是什麼樣的傳統?大概就是門當戶對、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雖然活在這種日本的傳統家庭下確實累人,但不至於對古屋上月的生活造成什麼障礙。
  家裡的成員只有四人,除了自己和父母親外,那就是妹妹朧光。
  說到朧光就令古屋上月頭疼,升上初中後古屋朧光瘋狂的追星。

  如果是真正的大明星就算了,也不會讓他感到困窘。
  偏偏妹妹瘋狂的是那個就讀崇陽私立男子高校,聽說是籃球社主將,聽說還頗帥,聽說是混血兒,聽說叫藤原柳。
  偏偏那個藤原柳和自己就讀同一所高中,不知不覺就構成了每天要幫妹妹送禮物給他。
  說實在的藤原柳他沒什麼印象,名字和長相也是從朧光那得知,如果是真正碰過面抑或談過話可是連一次也沒有。
  古屋上月既沒有興趣、也不想認識這個人。
  要是每天聽著有個女人在你耳邊說:「藤原柳這麼會帥成這樣?」,然後拿著不曉得是從何而來的偷拍照親來親去,大概也會和他有相同感受。
  以前那個每天嚷著要嫁給哥哥的妹妹,現在居然對一個他不認識(外加不以為然)的人如此戀慕,五味雜陳的感受襲上心頭,他才不會承認自己有點小吃醋。
  明明就是自己的妹妹沒眼光,他幹嘛要跟個連一面之緣都沒有人的生氣?

  古屋上月繫好鞋帶,古屋朧光正好含著和菓子衝到玄關,手裡抓著牛皮紙袋,因食物而支支吾吾的講著:「幫、幫窩把這葛給藤原柳…」
  而整句話只有藤原柳是清晰到古屋上月聽得懂。
  「又要給?你煩不煩?」露出不耐的臉色,古屋上月實在不懂妹妹這個怪異的行徑,把自己拖下水就算了,既然喜歡人家那幹嘛不直接告白?
  「唉呦哥哥你都不懂!這叫做『欲速則不達』,當然是要先讓藤原君知道有個人默默的在喜歡他,總有一天他就會發現這個人……你不曉得少女漫畫都這樣演嗎?」古屋朧光嚥下最後一口和菓子,對古屋朧光講完這一席話,彷彿勝利者般笑逐顏開。
  「我都不知道原來現在女孩子還可以用少女漫畫來談戀愛……還有,媽媽不是禁止你買漫畫書嗎?」無視那個笑容,古屋上月拿她沒轍的收下牛皮紙袋,蹙眉。
  「你覺得我的幸福和媽媽的責備哪個比較重要?你自己不也偷偷買了超──多青蛙的週邊?不要以為我都不知道。」噘嘴,而後古屋朧光大笑,「要記得幫我拿給藤原君哦,我去上課啦。」
  目送妹妹遠去的背影,古屋上月嘆口氣,朝崇陽高中的方向走。


◆◆◆


  「Fuck!我覺得鮪魚肚對我很不滿!」
  摔下書包,少年用憤恨不平的語氣咒罵著:「他根本就是針對我嘛,明明一堆學弟書包裡塞PSP都沒事我就要到辦公室去!是怎樣嫌我不夠忙嗎?」
  「…你的確蠻閒的啊。」來人幽幽然的開口,惹來少年一臉「怎樣上石總介你很想死是嗎?」的表情,只好緩慢的改變語氣,對於友人的牛脾氣早已習慣。
  「好啦別氣了,要不是你遲到又帶PSP,鳥崎老師也不會這樣百般刁難你啊。」
  被堵得不曉得該如何回話,少年氣的臉紅脖子粗,索性不理上石總介,粗暴的甩開鞋櫃門,裡頭的東西被一陣蠻力給震得東倒西歪。
  「痛!」暗聲又罵了一聲Fuck,少年更加不悅的看往摔到他腳上的東西。
  一個牛皮紙袋。
  「欸是最近常常出現的那個嗎?超好吃的手工和菓子?」上石總介好奇的湊近,撿起掉在少年腳趾上的紙袋。
  「誰知道……我只覺得很痛。」少年興致全失,把自己的帆布鞋塞進鞋櫃,拿起被穿的又髒又破的室內鞋。
  「真的是耶!」拆開袋子裡的包裝,六個精緻的和菓子在眼前呈現。
  「大概又是哪個哈我哈得要死的學弟送的吧?」備感無趣的盯向那盒和菓子,用了「又」這個詞彙。
  對於友人的自戀病實在沒轍,上石總介懶得辯駁。
  「藤原柳,拜託你講小聲一點,是希望全校都知道你出櫃是不是?」
  來人聳聳肩,沒怎麼在意上石總介的話,悠閒一派的背起書包。

  藤原柳是同性戀,這點無庸置疑。
  雖然並不是誇張到眾人皆知,但和藤原柳有交情的人都知道他喜歡男人。
  或許是因為直到十五歲前都還住在美國的原因,讓藤原柳並不避諱出櫃這件事情。
  至於為什麼大家還能和一個出櫃男和平相處,大概是因為藤原柳本人澄清過日本人並不是他的菜……。
  當然也不是憑著這句話就使大家信服。
  因為藤原柳和他的青梅竹馬,純種日本人上石總介並沒有慘遭毒手。
  最後的不可抗力就是無論藤原柳是不是個出櫃男,他實在是個好相處到過頭的人。
  扣掉講話愛帶髒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各種意義上都過於自由奔放外,藤原柳在這所崇陽男子高校,是具有魅力的男人。
  看看那些每天下課就來圍堵的他校女學生就知道又多少人被藤原柳奪走芳心。
  即使為那些迷途羔羊感到惋惜,大家對於藤原柳出櫃這件事,只讓它成為一個公開的秘密。

  決定把注意力放回和菓子,上石總介端起來詳聞,一股抹茶的清香竄入鼻腔,加上一點紅豆的甜味。
  「哇哦……今天的感覺好好吃,應該是抹茶口味,很香。」
  露出閃閃發光的眼神看往藤原柳,只差沒把嘴角的口水滴下來。
  藤原柳看見上石總介垂涎三尺的表情,不自覺的朝對方頭上揉去。
  「要吃就拿去,幹嘛露出那種好像流浪狗的眼神啊…每次不都是你吃掉的?」
  「嘿嘿我超愛你的啦藤原柳!」
  心滿意足的把和菓子重新塞回袋子裡,丟進書包,勾起藤原柳的肩膀愉悅的哼歌,跟著走往教室的方向。
  藤原柳先是不屑的鄙夷的看向上石總介,而後緩慢的移動頭部的姿勢,朝他耳邊吹氣,並呢喃:「其實你也頗菜我的,雖然認識那麼久你下面幾根毛我都知道了……」
  而後露出賊賊的笑臉。
  上石總介先是全身上下起滿雞皮疙瘩,反應過來後朝藤原柳的頭硬是揍了好幾下。
  「Shit!……你居然真的打我!」藤原柳痛得哀嚎,先揉揉自己發疼的頭顱,責罵的目光朝上石總介的方向看去。
  「這是我要說的台詞吧?居然真的吹我耳朵……天啊有夠噁!」多送給藤原柳幾顆爆栗,不悅的神色寫在臉上,「你覺得害自己的朋友『又』被誤會是出櫃男很開心嗎?」
  藤原柳貌似受傷的噘唇道:「好嘛對不起,我玩過頭了,上總介(*註1)大人請原諒我。」
  「對不起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註2)」上石總介的口氣並不客氣,不理會藤原柳半開玩笑的道歉,筆直的朝教室的方向而去。
  肇事者就愣在原地,乾巴的眨眼,欲言又止。
  「……搞什麼啊,真的生氣了哦?」


◆◆◆


  今天日光初中提早放學,古屋朧光踩著愉悅的腳步回家。
  手裡開心的回味著照片,是藤原柳正在吃拉麵的樣子。
  實在是帥氣到人間兵器的地步。
  哪有人吃拉麵也會吃得這麼帥呢?古屋朧光默想,不禁紅潮滿臉。
  她會喜歡藤原柳的原因不是因為羅曼蒂克的邂逅或是驚天動地的相遇,卻也非簡單的一見鍾情。

  那是一個下雨天,古屋朧光和同班的女同學一起撐傘、一面開心的談論學校的趣事,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轉角。
  古屋朧光還記得清清楚楚,一隻棄貓就被丟在空地上,可憐兮兮的喵喵叫著,正當她們想走近那隻貓時,藤原柳出現了。
  從空地的另一頭,溫柔的將貓給抱進懷裡,沒帶傘的他用外套輕輕的包住小貓,對貓咪說了幾句話,從反方向跑遠。
  就是這個時候,古屋朧光確實的感受到心臟的鼓動,怦動怦動。
  藤原柳溫柔的看著小貓的神情意外的清晰,視網膜猶如故意似的聚焦,讓她想不看清楚也難。
  挺拔的五官、深邃的藍色眼睛,屬於西方人的輪廓,卻有東方人纖細的美,就是這個契機,讓古屋朧光在意、並喜歡上藤原柳的。

  在哼著歌和親吻照片的輕快步調下,古屋朧光比平時更快抵達家裡。
  和菓子店的營業時間到晚上八點,這時候春日姐應該還在吧,她想。繞過家宅,古屋朧光提著書包朝家裡隔壁的店鋪走去。
  和菓子的香氣竄入鼻腔,她不自覺的用力吸了幾口。就算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仍是不會厭倦和菓子的那股淡雅香氣。
  「朧光?怎麼這麼早下課?」一個身影從店鋪中走出,撩過門廉。
  映入古屋朧光眼裡的是一位長相清秀的女人,長又捲的紅色頭髮,微笑的弧度總會不經意染上母親的氣息,雖然是個年僅二十三歲的社會新鮮人,早熟的氣質常讓人誤會她初為人母。
  「春日姊姊!」古屋朧光先是撲上去,在古籠春日的懷抱中磨蹭,孩子氣的撒嬌,「今天學校因為二、三年級要消防演習,所以一年級提早放學。」
  「這樣啊……那朧光,你有空嗎?」朧光以好奇的眼神詢問她。
  「今天老闆有讓我試烤幾個哦,幫我試試味道,可以嗎?」古籠春日微笑,撫摸她的頭。
  來人露出大大的微笑,古屋朧光連忙點頭,用高八度的聲音大喊:「春日姊姊的和菓子可是日本第一!」
  在廚房裡看不下去的古屋和哉瞥往自家女兒,眼神流露著嚴肅。
  「……朧光,莊重點。」
  聽到老闆和父親斥責的聲音,古籠春日不好意思的搔臉,拍拍滿臉委屈的古屋朧光,走進廚房,端出今天自己試做的成品。
  古屋朧光好奇的看著這個嶄新的和菓子。
  「因為顧慮口感,我用白玉粉取代葛粉,讓它吃起來會比較有彈性,外面加了獼猴桃汁增加口感,裡頭包的是豆沙餡,粉紅色的外皮加上紅色的內餡,外型是特意做成愛心的形狀,無論視、味、嗅、觸覺都有兼顧…我自己覺得還可以,你吃吃看吧,嗯?」
  沒等對方說完,古屋朧光毫不猶豫的將半邊的和菓子塞入嘴內,桃子甜甜的香氣四散後緊接著是豆沙的味道,又甜又綿的口感,還帶一點彈性,給人輕飄飄的感覺,柔柔又沙沙的,極甜卻不膩。
  所謂的會彈牙,大概就是這樣子?
  古屋朧光捧頰,幸福的不能自己。
  「天哪春日姊真是天才……!太好吃了!」比起方才的尖叫,這次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讚嘆聲。
  「真、真的嗎?」驚喜的挑眉,古籠春日滿意的微笑。
  「當然是真的!它有名字嗎?我可以替它取名字嗎?」少女用眼神閃閃發光的盯著自己看,古籠春日笑著答應了。

  又甜蜜又綿柔的口感,讓人感到幸福的滋味,這樣的感動還能夠被用什麼詞彙詮釋呢?

  「就叫『戀愛』吧!好不好?」
  「戀愛?」古籠春日露出不解的神情。
  「因為是愛心的形狀嘛,吃起來又甜又綿又香,給人好幸福好幸福的感覺……好像要飛上天似的,跟戀愛一樣,又甜又幸福,煩惱都會被拋到九霄雲外去。」古屋朧光用雙手比出個心型,稚嫩的嗓音在闡述這段話時更是有戀愛中少女的氣息,古籠春日會意的看著她,笑起來。
  「朧光有喜歡的人了?」
  「春日姊姊真厲害!猜猜是誰吧?」古屋朧光得逞似的勾起嘴角。
  「嗯……」古籠春日慣性的點了點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狀,「不會是我們家秋作或冬至?」
  「咦咦?雖然秋作哥和冬至哥也很棒啦……但是不是。」古屋朧光搖頭,嘖了一聲。
  「那麼是?」古籠春日放棄揣測。
  「就是崇陽男子高校的明星藤原柳啊!長得高高帥帥的,比news還要正點。」古屋朧光再度用誇張的表情和動作描述,古籠春日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是秋作的那個球友嗎?古籠春日想,上次下班回家,看秋作帶回不少球友說要聚會,好像有個叫藤原柳的外國人?
  「嗯……是外國人對嗎?」
  古屋朧光不意外的露出「耶?你知道他?」的興奮表情,彷彿藤原柳這個名字有很多人知道她比本人更驕傲似的神情。
  「這個嘛…我其實也不清楚,」古籠春日瞇起眼,決定不想透露弟弟的事情,「說到崇陽,那他和上月是同校吧?」
  「嗯啊……可是哥哥居然不知道他呢。」古屋朧光噘唇,滿臉不服氣,「這個笨哥哥!連叫他幫我拿個東西也唸東唸西的,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思嘛。」
  古籠春日撫摸朧光的頭頂,對她微笑:「與其叫上月拿,不是自己拿給對方更有心嗎?要不要試試看?」
  「可是……我怕他拒絕嘛,我沒有自信。」古屋朧光低下頭,彆扭的捏捏手。
  古籠春日想了幾秒,沒有回答,脫下圍裙走進廚房,古屋朧光好奇的看她離開的步伐,不出幾分鐘,古籠春日從廚房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朧光更是興致盎然了。
  「春日姊給你勇氣,」她笑的更開,把手中的盒子遞給朧光,「這個就是機會,帶著我給妳的勇氣,去『戀愛』吧?」
  古屋朧光看著古籠春日給的盒子,用日式的竹紋格包起來的盒子,還綁上一條深咖啡色的小緞帶,既不失少女該有的可愛、也不乏和菓子該有的韻氣,對著盒子愣了幾秒,而後她抬起頭來,對著古籠春日笑逐顏開。
  「嗯!那我現在就去!」接著從店舖裡迅速的衝出,古籠春日想攔也來不及,看向遠去的身影措手不及。
  「欸?咦?我沒有說要現在去啊……唉,年輕真好。」
  最後她朝著店門口感嘆的說了一句話,轉身穿上圍裙,繼續工作。


◆◆◆


  伸了一個好大的懶腰,藤原柳感到無趣的盯著黑板,邊打盹邊等放學鐘。
  這堂是英文課。
  並不是拿手就表示有興趣,這個論點在他身上明顯的成功了。
  藤原柳英文很好,奇好、特好,好的不可思議,卻不是因為他喜歡英文,而是他不得不會。從美國出生、成長,要英文不好,真是強人所難。

  說到讀書這點,藤原柳很納悶。
  他搞不懂為什麼日本人所謂的教育居然是每天坐在鳥不生蛋的教室,然後聽老師唸千篇一律的課文、教一點也不活的文字,倍感珍貴的永遠是電腦課和體育課。
  Why?日本人都成了日笨人了,在美國,老師還是他不爽教就可以不要教,哪像日本,學生不學老師還把你硬拉回來補考,當了還把你叫去辦公室罵的死去活來,好像被當是一件罪大惡極、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那你不要當我不就得了?
  初來到日本的時候,碰觸到日式教育,藤原柳吃了不少苦頭。
  少不了是班導師和教官的處罰、科任老師的責罵等等……,久而久之老師們也習慣了,深刻體悟到也是有人抱持著「就是拿肄業證書又怎樣?」的心態來上學的學生。
  當然藤原柳並不是沒有妥協,比起一開始的自由上課規則,從高二開始至少避免遲到不超過二十分鐘、PSP不開出聲音、睡覺不打呼。這點讓不少老師們都感到欣慰。
  時至今日,每天每天,他最期待的仍舊是放學鐘。

  上石總介看不下去的推他肩膀,縱使明白友人並不會因為這樣而清醒,卻還是基於同鄰十幾年的情份善意提醒。
  藤原柳煩躁的搔頭,蹙眉,看向黑板,上頭的英文字母揮揮灑灑模模糊糊。
  嘖,視力又變差了,Fuck,早知道不要熬夜玩電腦。
  「欸總介……下課了沒?」縱使就讀崇陽已經兩年半,藤原柳始終沒有把正確的上、下課時間記清楚。反正每天就是吃飽睡,睡起來上學,放學回家吃,玩GAME,最後睡。作息反覆。
   「還有兩分鐘,忍耐點。」無奈的看向藤原柳,嘆口氣。
  同樣英文底子深厚的上石總介倒是乖多了,完全沒有被藤原柳影響,上石總介成績優秀、學習態度佳,是一等一的好學生。
  「…Fuck。」咒罵了聲髒話,藤原柳從身後抽出書包,空空如也的書包塞進PSP和遊戲片、幾包POCKY、手機、錢包,除此之外,找不到攸關學校的相關物品。
  拿起POCKY,順手抽起兩枝。一枝含進自己的嘴裡、另一枝則硬是塞進上石總介的嘴巴。
  上石總介呆滯的看著藤原柳的動作,以及嘴裡一陣甜味,滿臉莫名奇妙。
  「阿柳?」
  「吃就對了。」藤原柳快速的咬著POCKY,迴避上石總介詢問的眼神。
  上石總介愣了愣,而後笑起來。他知道他彆扭的原因。
  「我又沒介意早上的事,你幹嘛?」
  「就跟你說吃就對了,上石總介你很吵耶。」不耐的口氣,藤原柳顯得困窘了。
  「你以為一枝POCKY可以打發我嗎?」上石總介看他,故意的口吻很彰顯。
  「Shit,不然你要怎樣,一盒?」
  本來想脫口而出的一句:「上石總介,這可是老子最愛的季節限定抹茶口味!你居然敢跟我搶?」,話滾到嘴邊,又被收回去。畢竟理虧的是自己,藤原柳很明白。
  上石總介點頭,下一秒藤原柳猶如晴天霹靂的猙獰扭曲的掙扎。
  「抹茶口味…天啊我的小抹茶你要離我而去了、小抹茶…我的親親抹茶……」藤原柳拿起POCKY的盒子,在頰邊蹭來蹭去,幾乎是對著情人般憐愛的口語使上石總介全身起雞皮疙瘩。
  「……藤原柳,你很無聊。」露出備感無趣的臉,接著上石總介伸出手,盯著好友臉頰旁的POCKY,晃了晃手指。
  「你是魔鬼……」藤原柳又哭又鬧的,像個小女人,把盒子遞出去又伸回來,反反覆覆,直到上石總介受不了,硬是將盒子搶過來。
  此刻,上石總介的心中豈一字棒字了得,平常不可一世的囂張鬼,如今在你面前又叫又鬧的只為一盒POCKY,那種感覺真是成就加上優越感。
  歡愉的拆開包裝,裡頭的銀色袋子卻只剩一枝。
  「……一枝?」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
  「嗯,一枝。」藤原柳收下誇張的哭鬧表情,盯著好友那種被擺一道的表情,換上狡詐的面容,心中豈一字爽字了得,根本都飛上天去了。
  下課鐘響後,藤原柳的笑聲無法控制的溢出整個三年級校舍。


◆◆◆


  古屋上月認真的抄著黑板上及老師說的筆記。
  說實在的,英文對他來說已經不是棘手、而是燙手的程度了。或許他天生就是和英文有種接不上的神經,單字總是比他人晚三分鐘背完、文法總是比他人晚三十分鐘理解完,什麼過去式、完成式、pp(過去分詞)等……也是一知半解。
  最讓他苦惱的,莫過於聽寫和朗讀。
  日文中的發音不管是平假名或片假名,沒有一個發音需要捲舌,而英文隨便一個句子就要th、th的唸,通常不是聽到混亂、就是說到混淆。
  古屋上月很難理解。
  美國人、不對,或說是所有說英文的國家,到底是怎麼學會英文的?而日本人註定英文就是爛的定則又是從何而來?說什麼把一個孩子丟到美國一年,英文就會脫胎換骨。
  對古屋上月而來,在美國待一個禮拜,等於是要他的命。

  吃力的讀著課本上的文章,老師在台上流利的講解著,同學們似乎也一點就通,臉上沒有任何困惑。其實他到每個段落就想舉手的。
  他好想問,老師,為什麼She says後面要加s?
  往往話到嘴邊,又被收回去。教室裡安靜的只有講師的聲音,若是參雜其他,恐怕會惹來不少同學的異樣眼光和譏笑。
  例如,這樣的問題也不會?這麼簡單的。
  古屋上月很清楚同儕們對於異樣個體會有哪些對待。所謂排擠、冷戰、討厭。

  「好,快下課了,那麼今天就上到這邊,同學們有問題嗎?」女老師把今天該上的進度教完,抬眼看底下的學生,有些努力忍著想睡覺的欲望、有些認真做著筆記、有些根本事不關己。
  她笑意更深。反正期中考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了。
  下課鐘響,她回頭看黑板上的時鐘,下午四點半。
  「沒有問題那就自由下課吧,不用敬禮。」鐘響畢,同學們魚貫的收拾書包,把椅子推進桌內,拉開教室門離開。看著學生離開的身影,女老師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那個,古屋上月,你來一下。」
  聞言,露出疑惑的臉,古屋上月默默的忐忑起來,是今天自己不解的態度表現的太明顯嗎?還是?停下整理書包的動作,朝講台走去。
  「中井老師?」
  「古屋,老師問你,直接告訴我不用擔心,你是不是對英文很不拿手?」中井的聲音很輕,音量控制在兩個人才聽得見的大小。
  「嗯……」古屋上月躊躇,眼神游移,遲疑幾秒鐘,最後彷彿放棄的點了頭。
  「老師有看過你的國中成績,其他都很棒,唯獨英文差了一點,是因為聽不懂?還是?」
  古屋上月正在思考該怎麼回答才好。應該說全部都很難懂?還是要說比別人慢一點懂?…或是說其實只是不喜歡英文?不,這樣回答很糟。
  見學生沒有回答,中井逕自接話。
  「有不懂的地方,如果你不喜歡問老師,那問同學怎麼樣?」
  聽此,古屋上月艱困的搖頭,面露不安。
  「是怕同學說閒話嗎?」大概理解了一般高中生會有的困窘,中井看著上月的臉變得緊繃。
  「好,那老師懂了。」中井溫柔的笑起來,雖然很好奇,但要追問他原因,還是等下次好了。順序漸進的道理她是懂的。
  「我請某個學長來當你的小老師,要是有問題,可以私下問他,這樣好不好?」
  古屋上月的眼中情緒閃爍,雖然不甚苟同,卻還是接受了這個提議。
  「不用擔心,老師一定會請好相處的學長來幫你的忙,好嗎?」中井更是溫柔的微笑。古屋上月覺得那個笑容甚至是威脅了,回應著熱情的老師的笑容,得到對方的允許,返身去收拾書包。
  小老師。他開始在心底猜測著這個人的是誰,個性怎麼樣、還有長相。


◆◆◆


  「Fuck!上石總介你給我站住!」急急忙忙從鞋櫃抽出帆布鞋,一面叫罵一面把腳塞進All star裡頭。

  上石總介沉默的走在前頭,無視身後藤原柳驚天動地的吼叫。
  「欸Fuck!上石總介你很小家子氣耶,有一枝就很不錯了好嗎?別校女生要半枝都還要用搶的!你給我去反省!」藤原柳氣呼呼的背著書包,對前頭的人指指點點,聲音大到只怕這所崇陽高中沒有人知道藤原柳是誰。
  「該反省的是你吧?藤原柳!」上石總介回頭,不遑多讓的喊回去。
  「……你!」語塞。藤原柳吃味的把話給吞回去,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回應。

  「────藤原君!」突然一個聲音撞進藤原柳的耳膜裡,一個尖銳而嬌嫩的女聲,還加了他不習慣的敬稱。
  「誰啊?」朝聲音的方向看去,湛色的虹膜擦過女孩子的身影。
  長相端正,標準的東方人,大大的雙眼皮一看就知道是用黏的,嘴唇閃亮亮的擠滿唇蜜,一頭黑色的長髮綁成兩個麻花辮。
  很可愛沒錯,但並不是藤原柳喜歡的類型。
  「藤原君,初次見面,我是古屋朧光。」先做了一個鞠躬,古屋朧光滿臉歡喜的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藤原柳一臉不知所云,乾巴巴睜眼。
  從美國回來後很久沒碰過這種熱情的搭訕了,一時之間還真叫他適應不過來。
  「你好,找我有什麼事嗎?」總之蒙混過去就行了。
  「那個……就是,我要把這個交……咦?」古屋朧光把手抬起來,卻驚覺兩手空空。
  春日姊給的盒子呢?該不會是剛剛掉的?不會吧……掉了?
  古屋朧光慌張的巡視四周,地面上除了塵土外什麼也沒有,嚷著:不見了…怎麼辦?
  藤原柳感到莫名其妙,突然把人叫住,又露出困擾的表情然後找東西,搞什麼啊?
  「請問,妳是要找什麼東西嗎?」上石總介拍了拍古屋朧光的肩膀,表示詢問。
  「嗯……是要給藤原君的,但是它不知道為什麼不見了……」古屋朧光滿肚子委屈。明明剛剛還拿好好的啊?為什麼會突然不見,而且我都沒有發現?論被搶被偷都沒有可能。
  越來越焦急,古屋朧光看著藤原柳越來越不耐的表情,內心忐忑不安,不停刮著手指,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打圓場,咬緊下唇,最後忍不住哭了出來。

  藤原柳和上石總介兩個人就呆在原地,滿臉寫滿why?
  藤原柳把剛剛的事情串成一團,思緒跑起來。
  Goddamn it,哭了?難道我剛剛做了什麼嗎?只是露出有點不耐煩的臉也是錯?為什麼日本女孩子都這麼煩?把人叫住又不知道要幹嘛,還突如其來的哭起來,好像我是加害人一樣,到底?
  上石總介在反應過來後急忙的拍著古屋朧光的背,以眼神示意藤原柳也做些行動。

  「朧光?」從不遠處,另一個聲音又竄入藤原柳的耳畔。
  「……嗚、哥哥。」古屋朧光聞聲,朝那方向看,來人走過來。
  danm it,很好,搬救兵是吧?現在是怎樣?藤原柳的情緒差上加差。
  「我、……春日姐給我的勇氣、……可是它、嗚不見了……」古屋朧光哭哭啼啼的,一句話也沒能講好,鼻音加上哭紅的眼睛,少年無奈的皺起眉,拍拍自家妹妹的頭,替她理理傷口。
  古屋上月想,很明顯不是這兩個人的錯。總之先道歉好了。
  「不好意思,我們家朧光給你們添麻煩了,她不是有意的,請見諒。」做了個九十度的鞠躬,古屋上月抬頭,才真正看清兩人的容貌。
  怎麼覺得,那個人的臉有點熟悉?又是金髮又是藍眼的。
  「不會不會,不用這麼說,」上石總介笑起來,再度輕拍朧光的肩膀,說:「你叫朧光對嗎?不要哭了,下次有機會再拿給阿柳也不遲的,不是嗎?」
  柳?……古屋上月回想這個熟悉的詞彙,似乎對這個字很熟很熟。他盯著藤原柳看時,才發現對方也盯著自己看。
  「阿柳?」上石總介出聲喚他,卻毫無反應。
  藤原柳愣在原地,連眼睛都忘記要眨。
  他凝視著古屋上月,藍色的眼睛裡甚至連反光都是古屋上月的身影。
  「……喂,阿柳?」他感到怪異了,平時藤原柳會這樣看一個人看到失神,除非是他或她長得特殊。
  通常是長得醜、長得歪、長得怪……再來,就是長得迎合他胃口。
  藤原柳的表情根本就是看呆了,整整三十秒,才聽見上石總介喊他的聲音。
  「咦、啊?……抱歉,總介,你叫我?」回過神,藤原柳把視線移開古屋上月,朝好友看。
  「你在幹嘛?」皺起好看的眉,上石總介有種預感在醞釀,對於友人不尋常的反應,心裡的揣測上上下下。
  「沒幹嘛,剛剛在發呆。」
  這下子才意識到古屋朧光,藤原柳把剛才的爛情緒拋到腦後,用平常的笑臉將古屋朧光的髮如稻草似的揉起來。
  「妳啊,下次就把東西裝好再來找我吧,大葛格24hr等你哦!」順道拋了個媚眼,上石總介用力的踩下藤原柳的腳趾,疼痛使腳趾主人憋得哼出聲。
  此時古屋朧光被天花亂墜的愛心打的頭暈目眩,從妹妹的反應古屋上月已經猜到那個又是金髮又是藍眼的學長究竟是誰。
  奈何不了她的嘆了口氣,扶著自家妹妹,再一次向學長們致歉。
  「很抱歉,我回去會好好講講她……那麼學長,我們先走了。」
  目光從上石總介環視到藤原柳,古屋上月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很吸引目光的人,最後自己總是會不經意的把視線停留在藤原柳身上。
  金色的頭髮稍嫌長了,色素淡的睫毛和深邃的五官,藍褐色的眼睛,屌兒啷噹的口吻。
  標準、端正、俊俏,古屋上月想到很多詞彙,卻沒有一個詞能好好表達這個人的長相。
  真是不可思議的人,他大概有那麼一點理解,古屋朧光為這個人如此癡狂的原因。

  兩人轉身要走,卻被一個拉力給阻下。

  「等等,告訴我你的名字!」古屋上月幾乎能從對方眼裡看見自己驚愕的神情。
  拉住他的人,是藤原柳。
  「我?……我姓古屋,名上月。」身旁的古屋朧光也顯得訥悶,本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卻還是照實回答。
  藤原柳聽見答案,滿意的笑起來,燦爛的笑容和身後的夕陽相映成一直線。

  最後他留下一句「很好,我記住你了。」,揚長而去。





註1: 織田信長 = 上總介,藤原柳這裡本來是嘲諷的意思。(對不起他永遠都學不會什麼叫道歉…)
註2: 這是流星花園道明寺的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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