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美知子抓著手上的資料表,臉上雖然沒有半點表情可心底卻苦惱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個……我說……」
  下午體育課時連打了兩小時籃球都沒有下場的飛鳥友紀一放學就累得癱在桌面睡得不省人事、明顯是為了飛鳥留下來的淺木正一臉無聊的打著簡訊、鵜澤雪更不用說,讀完英文後繼續專攻國文課本,而她就這樣被晾在一旁。
  「我說……呃,你們聽我一下好嗎?」困窘的開口,試著大聲說話的山田得到的反應依然是鴉雀無聲。
  「那個……」
  「……你們」

  「……稍微聽我一下!拜託!」
  稍嫌用力的拍擊桌面,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三人一齊抬頭望向立刻哭了出來的山田美知子,一個立刻被嚇醒、一個被嚇得差點連手機都掉了、另一個則是安靜地收回課本。
  山田美知子用襯衫的袖子擦拭臉上的淚水,面無表情的指著資料表,聲音比平常還要淡得沒有情緒(其實是在掩飾尷尬)──
  「我們,來討論好嗎?」

  其餘三人除了點頭之外的份,沒有別的選項。


彼得潘症候群
──act.6 瓶中魚──


  生物老師給的資料表上所寫的規格相當籠統,只要是在玉野市中,不管山上或海邊想觀察什麼就觀察什麼。雖然說方向大實行起來自由得多、但相對選擇也多了很多。
  山田美知子大約規劃出兩個方向,一是往高處走、二是往海中探。
  「你們覺得呢?」
  「我覺得……都可以啊?妳決定吧。」打了個哈欠,飛鳥友紀努力忍住朝眼皮襲來的睡意。
  「友紀說好就好。」黏在飛鳥友紀手臂旁,不知何時收下手機的淺木連看都沒看山田一眼。
  不認同的看了一眼面露慵懶的飛鳥友紀,山田美知子輕皺眉頭,「那鵜澤呢?」
  「……」果不其然毫無回應。
  「大家認真點,這報告可是攸關學期總成績的。」嚴厲的開口,山田因三人事不關己的態度而動怒了。
  「妳這麼愛做就自己做完啊?」被山田的語氣弄得惱火的淺木不客氣的說。
  山田詫異的望向淺木,兩個人的表情都算不上和氣,飛鳥友紀在兩人之間來回看去,被其中劍拔弩張的氣氛弄得困惑。
  「別吵啦,你們幹什麼……淺木,山田說得也沒錯啊,我們本來就該認真一點。」
  聽見飛鳥的話,淺木感到吃味的嗯了一聲,撇過頭去不再看山田;感到無奈的山田嘆了一口氣,實在不能明白為何淺木對自己持有敵意。
  「……那我再問你們一次,如果決定是在山上觀察的話我們放學就能一起去了、海邊的話可能就需要占用到大家假日的時間,你們覺得呢?」
  「可是相對來說放學去觀察的時間會變少吧?」
  山田美知子朝飛鳥友紀點了點頭。
  「意思就是,上山的話等於是要天天去、海邊的話就需要消耗假日的時間……那當然是選擇海邊啦!」搶過山田手上的資料表,飛鳥在上頭圈起海的選項。
  納悶地偏過頭盯著飛鳥,山田美知子的黑色眼瞳映著來人露出的笑容,不解其意。
  「這樣我們不就平常見得到、假日也能碰面了嗎?」笑得合不攏嘴,飛鳥友紀獨斷的決定了選項,只能服從的其他三人也沒有多說話。
  大概理解飛鳥意思的山田瞄了一眼始終一語不發的鵜澤,飛鳥大概是想趁著機會好增加和鵜澤相處的時間吧?想到這裡,山田微微一笑。

  「那海邊我們要觀察什麼啊?」
  「……海膽。」一想到海膽山田美知子立刻露出閃閃發光的眼神。
  「耶?海膽!刺刺的那個?」飛鳥備感詫異的出聲。想不到山田對海膽有興趣?
  「我不想觀察海膽……感覺很噁心耶。」淺木皺起眉,直接的開口。
  「這、……這樣啊。」因淺木的話語而感到受傷的山田垂下眼簾,安靜了半晌,接著說,「那就不要海膽吧……你們想觀察什麼呢?」
  飛鳥友紀撐著下巴的模樣看來像在思考,淺木感覺上只是等著誰回答,開始在筆記本上亂塗鴉,山田還處於提議被駁回的傷感中,沒多餘心思管其他人。
  一直都沉默不語的鵜澤終於回神,發現原先哄鬧鬧的三人頓時安靜下來,和人相處時習慣性失神還真不是件好事,以他人不會察覺的慌亂回想起方才山田所說的話,注意到她臉上所露出的寂寞表情,鵜澤就這麼盯著她發呆起來。
  雖說自己沒有特別喜歡的人類,但對於山田美知子,算是在他心目中「不討厭」的那一方。感覺上冷淡的山田其實相當幫忙自己,大概是出自於班長的責任,這點鵜澤並沒有多想。
  就感覺上,明白山田不是個壞人。
  皺了皺嘴,鵜澤雪怯弱的出聲:「……就海膽吧。」
  「咦?」聞言,山田吃驚的抬起頭望向鵜澤。
  「嗯……研究報告……就觀察海膽……我……也想觀察。」
  不適於視線投射過來的鵜澤把頭垂得更低,飛鳥友紀不避諱地盯著難得開口的鵜澤看,不自覺笑逐顏開。
  「那麼就觀察海膽吧!」
  「……咦,可是,淺木同學……?」山田忐忑地看往淺木,不安地咬了咬下唇。
  即使感到不甘心,可飛鳥都開口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再駁回下去,與山田對望後不滿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卻也沒有再發表反對的言論。

  「真的很謝謝你們……」感激的頷首,山田總覺得自己高興得要哭出來了。
  「說是,原來美知子喜歡海膽啊?」笑著看了山田一眼,飛鳥友紀光是想像到山田美知子面無表情的戳著海膽這畫面就惹人發笑。
  山田美知子感到不好意思的點頭,用與平常相比羞澀幾分的聲音說:「從以前……就很喜歡海邊,海膽或海參之類的……也很喜歡。」
  全是些硬梆梆或軟綿綿到叫人不舒服的生物。
  飛鳥友紀再也憋不住笑聲,到足以使山田羞恥得想要挖洞的程度,邊阻止著飛鳥不要再笑、另一手則遮著自己發紅的臉龐。
  撞見此景的淺木亞由好看的臉整張垮了下來。
  瞪著被飛鳥嘲弄的山田美知子,淺木亞由的眼神除卻敵意外還有更深一層的情緒存在,驅使著什麼般,這種焦躁讓淺木無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不由得握緊掌心,用力到指節泛白。
  鵜澤雪自始至尾都注視著淺木亞由,在分組時她的顫抖讓他困惑、如今瞪著山田美知子的神情能說是偏激,鵜澤微微皺起眉,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種眼神,簡直就像是……

●●●

  晚上十一點。
  少女拖著夜色回家,從書包掏出家中的鑰匙,脫下自己的皮鞋後拍去上頭的塵土,放進玄關的鞋櫃後才走進客廳,說聲「我回來了」可沒有回應。
  空無一人的客廳在燈具被打開的瞬間更顯寂寥,少女狼狽的笑,隨手將書包擱置在沙發上,身子也跟著倒下去。
  「都已經特地這麼晚回家了……還這樣啊。」像是在嘲笑著誰一同,少女盯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動也不動的發愣起來。
  空蕩的房子溢滿寂寞的氣味,廚房裡被灰塵密布的鍋子上看得出來已經很久不曾使用過、該是乾淨的木製長廊也許久未被擦拭而上了一層灰,客廳桌子上放著兩張一萬元的紙鈔和寫著字的便條貼,少女看都沒看,反正上頭的東西千篇一律:「晚餐自己解決,媽媽去上班了。」
  還沒卸妝,可是好懶。像是時間凝固一同,少女攤在沙發上將近十分鐘沒有動靜,呼吸也安安穩穩,彷彿整幢房屋的靜謐正在侵蝕著她,安靜到叫人厭煩的地步。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地方、她的家,變成這副不堪的模樣。
  以前縱使因身材而遭取笑但只要一回到家就會得到救贖,溫暖的飯菜和母親的擁抱、父親即使再忙肯定會回家一趟吃母親做得燉菜,老是笑著說「知佳做的菜最好吃了。」的父親,那個表情、側臉的弧度叫年幼的她怎麼忘得掉。
  一切都發生得莫名其妙,昨天還習以為常的事今天卻通通都不一樣了。
  母親輕描淡寫地說爸爸去外地出差了,要很久才回來,藉此安撫吵著要父親的自己,升上國三後她才從母親的梳妝檯找到那張被揉得破爛的離婚協議書。
  好像全部都是在昨天發生的一樣,只要想起來就感到歷歷在目。閉上被日光燈刺得暈眩的視線,喉嚨乾渴的少女如魚般渴求著誰。

  ──本來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的……一個人哭、一個人笑,一直、一直一個人……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不一樣了,為了友紀,一定可以繼續活下去的。
  一定可以的。
  即使痛苦得快要死掉也沒問題的,如果是友紀的話……那麼溫柔的友紀,一定……

  比起戀愛更像信仰的念頭,少女不自覺的撫摸起肚子上明顯的肥胖紋,如刀割般的疤痕不可抹滅的留在她白皙的肚皮上,與姣好的臉蛋一點也不相襯的傷痕。
  遇見飛鳥友紀的那個春天開始,她不斷地減肥,吃藥也好、運動也好、斷食也好通通都試過,因此在收到玉野光南高中的入學通知時,她在短短的三個月內由一百二十公斤減成四十七公斤,足足從自己的身體裡抽取七十三公斤的脂肪出來。
  劇烈的改變讓所有人都看不出來,「這個」淺木亞由,和「以前的」淺木亞由是相同的一個人──這樣正好,這樣才是她要的。
  原先害怕改變的自己,是因為友紀,才不再感到懼怕的──

  淺木亞由從沙發上坐起身,盯著客廳裡寬型的電漿電視,隨手撈起桌面放了很久的水果刀朝電視螢幕射去。
  喀。玻璃清脆的碎裂聲。
  寧靜的神情瞬間變得扭曲猙獰,淺木亞由的雙手顫抖,白眼球上佈滿血絲,但此時此刻讓血液沸騰的並不是憤怒,相形變色的忌妒讓她不能自己。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捏緊雙手的骨頭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彷彿跳針的CD般不停重複同一個單詞,淺木亞由全身顫慄、露出看不出是笑還是哭的神情。

  ──如果沒有友紀就活不下去。
  ──如果友紀被搶走的話……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迴盪在客廳裡的話語類如催眠,她雙手合十看來像在祈禱,但話語本身卻叫人不敢置信,淺木亞由突然大哭起來,震耳欲聾的哭聲瞬間佈滿整幢空洞的房屋。
  「友紀……我愛你哦、最喜歡你了……所以你不可以被搶走哦……不可以被山田美知子那個人搶走的……」
  在飛鳥友紀的溫柔之下相形扭曲的,淺木亞由稱之為愛,即使只是那麼一句話、即使飛鳥友紀進入高中後不記得她──但是確實在那個瞬間,飛鳥友紀是看著她的。
  就在她決心自殺的春季,飛鳥友紀的出現讓一切都不一樣了。

  因為除了愛以外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


to be continued...

我真的非常喜歡淺木亞由這個角色,簡單的說就是淺木篇要開始了。
很多劇情的嘗試對我來說都是第一次,既生澀又困難到讓我感到不可思議。
謝謝你看到這裡。
那個我們act7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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