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關予夏被宿醉感給暈醒,跌到床下痛不欲生地攤在地板上呻吟。

  被吵醒的李呈熙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從床頭櫃摸眼鏡來戴,下床起身跨過關予夏,玄關傳來拎鑰匙出門的聲音,李呈熙的腳步聲關予夏還不熟悉,他躺在地上,半瞇著眼在想這是誰家的天花板?

  不到五分鐘李呈熙回來了,拎著便利商店的袋子進房,關予夏感覺自己被人拉起來,重新放倒回床上,李呈熙轉開解酒劑的瓶蓋,粗魯地朝關予夏嘴巴灌進去。

  「唔呃……」關予夏睜大眼睛,這才終於發現撿他回家的人是誰,嘴裡還含著解酒劑的瓶口急急忙忙發出鼻音:「你成C!?」
  李呈熙翻了他一個大白眼:「你才成B咧,關予夏。」
  關予夏的臉立刻漲紅,慌張的模樣應該是要解釋自己含糊不清的發音。
  味道奇妙的解酒劑平常關予夏肯定是要喝得很難過的,還要柯品伊哄好幾下才肯分著幾口慢慢喝光,李呈熙強迫關予夏嚥下去後,從塑膠袋裡翻出兩個三角飯糰和鮮奶。

  「把這些吃完,我待會要上班,你不舒服就繼續睡。」
  關予夏接過豬肉和鮪魚口味的飯糰:「等一下,李呈熙,你怎麼在這?」想了一下覺得這個問句不對,關予夏改過來:「我怎麼會在這?」
  李呈熙像用看智障一樣的眼神看他,嘆氣:「這是我的問題吧,昨天某人突然出現在我常去的酒吧,醉倒在人家後巷的垃圾車旁邊,還抱住我的大腿哭喊柯品伊對不……」
  「嗚哇哇哇哇我哪有!」關予夏發出殺雞般的尖叫阻止李呈熙繼續爆料。
  酒醉時的記憶模糊地從腦海深處浮上來,關予夏只想起自己三分失態就想去死。

  李呈熙也沒再繼續和他說下去,他拿走門後掛的浴巾,轉身出去,關予夏很快就聽見浴室裡的水聲。
  關予夏抱著李呈熙買回來的超商早點,頭還暈浪浪地,他站起來扶著牆走路,赤著腳環顧李呈熙的家,臥房挺有他神經質的特色,黑白灰三色點綴地毯窗簾床單,沒有多餘裝飾、沒有海報,最多是窗戶旁一框十五公分長的梵谷星空掛畫,一張單人床、一櫥木衣櫃和可以收納起來的小書桌,床頭櫃擺著鬧鐘和舊式的小夜燈,關予夏暗自吐槽,怎麼連張跟家人的合照都沒放,和他房裡擺滿與柯品伊還有柯父柯母的出遊照簡直天差地別。
  出房門的左邊緊連浴室,約三坪大的客廳擺著三人座沙發跟數位電視,客廳角落的插座擺著大同電鍋和飯店常見的小冰箱。
  一個人住的地方。關予夏覺得這裡真讓人寂寞。

  「喂,關予夏,幫我從衣櫥裡拿件襯衫出來。」李呈熙探出頭,發現本該坐在床上的關予夏呆呆地站在他家客廳,「你幹嘛起床?」
  關予夏回頭看他,李呈熙竟沾著水氣一絲不掛露出半截精壯身材:「你沒穿衣服!羞羞臉!」
  「廢話,我在洗澡啊!」
  「也是。」關予夏點頭,腳步悠悠晃晃地走回李呈熙房裡,打開衣櫥隨便選了件淺藍色襯衫給他。
  走近浴室門,關予夏不避諱地觀察李呈熙蜜色腰腹上肌肉線條,掀起自己白斬雞一樣的身體,油然而生一股不爽:「才幾歲就學人家上健身房,李呈熙你可恥!」
  李呈熙一臉你莫名其妙,原本想辯解自己沒那美國時間跑健身房,後來又覺得解釋這麼多幹什麼:「怎麼?你忌妒啊!羨慕啊!小白臉的命運就是注定被甩!」
  關予夏的表情跟被雷打到沒兩樣,僵在那裡,然後沒了笑容。李呈熙撇撇嘴,知道講錯話了,他拿走關予夏手上的襯衫,說聲謝啦,就關上浴室門。

  時間是台北早晨的八點十五,關予夏坐在客廳拆開三角飯糰的包裝開吃,雖然解酒劑的苦味還留在嘴巴裡面,但身體已經餓得發疼,再沒胃口關予夏還是強迫自己吃東西。
  習慣晨浴的李呈熙穿完襯衫、龜毛地搭配好一套西裝跟領帶人模人樣地從房間走出來,客廳裡不知不覺已溶進那張沙發成為背景的關予夏抬頭看他一眼。

  「你要去上班了?」關予夏含著冷飯,嘴唇沾著鹽巴和海苔碎屑發問:「我聽小伊說你在忠孝新生那邊的資訊公司上班,是白領族。」
  李呈熙走過去,從橢圓形玻璃桌抽了一張衛生紙給他。
  「嗯,你呢?不用去圓山?」
  「這幾天我都休年假啊──哎,不對,你怎麼知道?」關予夏驚訝地望他,李呈熙一副說溜嘴的模樣。
  唉,欸,呃,就,唔,那個,我也是聽柯品伊說的。李呈熙揉著臉,關予夏顯然沒相信他的說詞。
  「我知道你跟小伊畢業後就沒聯絡了,少來,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飯店工作?」關予夏放下手中的飯糰,逼問似的語氣像要把李呈熙屈打成招,受刑人李呈熙不自然地調整鎖骨上的酒紅色領帶。
  關予夏疾呼:「李呈熙你說!」
  他定睛,挑起眉,李呈熙這裡看看那裡看看,說:「關予夏,你身上穿著我的衣服、吃我買給你的早餐,連你昨天的衣服都是我幫你洗的,你現在用什麼口氣跟我說話?啊?再吠個兩聲來聽聽。」
  這招果然對關小狗非常受用,滿腹心虛的關予夏重新把飯糰塞回嘴裡,客廳只剩下電視晨間早報的聲音。
  李呈熙腕上的錶提醒他該出門了,拎著公事包在玄關穿皮鞋之餘,不忘提醒關予夏吃完飯記得去洗澡。

  「還有,」他目光銳利地瞇起來,刻意壓低聲調,「待會兒馬上給我連絡柯品伊。」
  「啊?」關予夏一陣心慌,「不好吧,你明明知道我跟小伊分手了。」
  李呈熙決定裝死:「放屁,我哪知……」
  李呈熙還沒說完就被關予夏正義凜然地堵上嘴:「放屁!你怎麼會不知道!昨天我有聽到你用我手機聽小伊的留言,偷聽完還回到床上把我擠走,還說要扁我,還笑我爸不認得我……李呈熙你真不是東西!」
  這下換李呈熙慌了手腳,關予夏繼續追罵:「偷看人家手機、嘲笑別人家庭是沒有良心也沒有羞恥心的行為!你成C!」
  站在玄關的李呈熙隨即九十度鞠躬,只差沒下跪道歉:「對不起,我其實是C,只是我太愛裝B。」
  關予夏假裝嚴肅,面對李呈熙的沉痛與反省憋笑不成功,在爆笑中放了李呈熙一馬。

  「沒事啦,我沒真的在意,待會等衣服乾了我就要走了,你去上班吧,掰。」
  關予夏說得很乾脆,反倒是李呈熙欲言又止,他本來想說,你其實不用急著走,待久一點也沒關係。但他沒有能留下關予夏的理由,真要說他們兩個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反覆思量,李呈熙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就轉身關上大門。

  聽著李呈熙鎖上門的聲響,確認他走遠,一樓裝設信箱的鐵門也被關上,關予夏全身便沒了力氣,癱倒在稱不上柔軟的沙發裡,靜靜地聽女主播毫無高低起伏咬文嚼字地重覆著昨晚的新聞。

  李呈熙什麼都沒問,像高中時代那樣和他相處鬥嘴,關予夏不曉得是慶幸還是僥倖,李呈熙跟以前一樣溫柔,他想著想著,突然間好難過。
  他和同樣在飯店工作的女主管出軌是真的。
  劉品妤大他六歲,長相稱不上是精緻美人,頂多是中下分數,旁分的長髮盤起來,一單一內雙的眼睛時常不笑就看起來沒生氣,作為主管十足嚴厲,有魔鬼女教頭的代號,部下都不敢親近她,但她工作認真、經常留到半夜一兩點替屬下收爛攤子,平時罵部下跟罵狗沒兩樣,偶然一次關予夏發現協理把她叫過去邊間,開口不帶髒字可用詞之尖酸刻薄,性別年齡歧視像大雜燴應有盡有,劉品妤的表情卻很平靜,協理酸爽了,人一走,劉品妤沒有聲音地哭出來,握起拳頭喃喃自語說:「劉品妤,你要想幸好不是他們被罵,你要承擔起來,因為你是主管,不要讓別人看不起了。」
  關予夏才知道原來她一直在忍耐,冷若冰霜的臉是怕垮下來就會哭個不停。
  所以關予夏喜歡鬧她,跟逗柯品伊一樣,她們的反應既氣憤又羞赧,舉止言談卻有無盡對關予夏的喜歡,那時候關予夏對她還沒有特殊的情感,直到劉品妤父親辦告別式那天,正巧是交班時間,他載她去殯儀館,關予夏跟其他同事都不敢過問太多魔鬼女教頭的私事,只從幾個嘰嘰喳喳八卦的女侍者口中聽說,劉品妤年幼喪母,是父親作工一手辛苦帶大的,她很孝順,賺的錢全拿回家孝敬爸爸,劉爸爸從以前心臟就不好,據說是在家心肌梗塞過世的。
  坐在副駕駛座的劉品妤沒有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表現,車內廣播放著五月天阿信唱的那首「我不願讓你一個人」,關予夏就想唱給她聽。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一個人在人海浮沉。」
  他一唱,了無生氣的劉品妤有了動靜,關予夏踩著剎車,陪著她一起等紅綠燈。
  「我不願你獨自走過風雨的時分,我不願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世界的殘忍……」

  因為我也不能,一個人。
  我有柯品伊陪著我度過人生最艱難的時刻,但劉品妤沒有。
  車子停在殯儀館前面,作為過來人關予夏給了劉品妤一個擁抱,安全帶卡住劉品妤回摟的手,鬼使神差之下劉品妤主動吻住關予夏的唇,關予夏拒絕了,他說,我有女朋友了,品妤,不要做傻事。

  劉品妤不打算哭的,她顫抖地解開安全帶的扣鎖,「對不起,我知道你有女朋友……」她打開車門,右腳已經跨出去,劉品妤很猶豫該不該說下去,當她抬頭看見關予夏的臉,她沒忍住那些不該說的話。

  「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卻還對我這麼好,關予夏,你真殘忍。」

  結果劉品妤沒能離開副駕駛座,關予夏拉回她的手,緊抱著她吻她。
  他們的關係從那天開始,柯品伊也從那天之後,發現關予夏會躲在廁所講電話、休假會無故回飯店加班、晚上不回家也沒有事先連絡,關予夏隱瞞的功夫差勁透頂,不出一個月出軌的事情就被抓包,柯品伊拿起他的手機,裡面滿滿都是品妤傳給他的訊息,她大聲咆哮、小小的身體發出洪量的吼聲,憤懣跟責備都緩緩漸漸地變成綿長的哭音,她不是對著關予夏說的,而是對著自己說:「都結束了……全部都結束了……」
  關予夏曾經認定柯品伊就是他的一切。
  這個女孩對我好,包容我,安慰我,給我我最想要的,她讓我安心,她願意比其他人都愛我,她可以給我專屬於我的愛情。
  只是,關予夏說,當他看著劉品妤,就像看到另一個自己,他放不下劉品妤的心就這樣死掉,我沒有喜歡她,我是在救另一個我。
  柯品伊的目光如炬,她淚流滿面:「為什麼你就是忘不掉那些過去?你忘不掉你媽媽犯的錯,忘不掉早就過世的爸爸……」
  「小伊,我就是忘不掉啊。」
  關予夏的心痛得他渾身發抖。
  「你怎麼可以要求我忘掉,小伊,那是父母唯一留給我的──」傷痕。若說要讓關予夏遺忘這些斑駁不堪入目的傷口,就等於是要他捨棄自己的父母。
  關予夏辦不到,柯品伊在最後僅能給的溫柔,就是放手。

  他很難受,對於柯品伊的喜歡難受,也對李呈熙給的體諒難受。
  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一直活在過去,遲遲沒有前進;是不是他就是做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他如果不要被生下來,就不會傷害任何人、更不會被人傷害了。

  關予夏的半邊身子撐起來,伸手想撈桌上那瓶牛奶,軟弱無力的手臂抓到一半就失去施力點,打開的牛奶瓶灑在客廳的地板上,流速極快地擴散開來,他凝視著散開的牛奶,跟不認得他的父親從他手中打翻的飲料一樣,充滿了責難與辭謝。

  好想去死。
  如果死掉就輕鬆了。
  真想去死。

  晨間新聞正巧播報著一名獨居老人燒炭自殺的消息,老人的兒女面對攝影機泣不成聲,電視機無機質的聲音穿透他的身體,關予夏自嘲地想,如果換他自殺的話,社會新聞會出現誰在哭泣?是柯品伊,還是劉品妤?

  「喂!」
  忽然李呈熙的臉在瞳膜裡色彩斑斕地炸裂開來,關予夏一愣,沒跟上現實的發展,匆匆忙忙趕回來的李呈熙滿頭大汗,帥氣的臉龐因慌忙減低好幾分的俊氣。
  「你在幹嘛!你在想什麼?」李呈熙捧著他的臉,關予夏的體溫低得要命,嚇出他一身冷汗,「我就覺得你臉色很怪,越想越不對,跟公司請假回家就看到你這死樣子,你是不是趁我去洗澡的時候吃了什麼東西?是安眠藥嗎?」
  關予夏的雙眼快沒了焦距,李呈熙著急地怒吼:「喂!關予夏!媽的你敢死在我家的話我會恨你,化成灰也不放過你!」
  「為什麼?」關予夏眨動著眼瞼,聲音微弱,「我想要被我自己放過,李呈熙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又不懂我。」
  滿腔怒火的李呈熙甩了他一巴掌。
  「我是不懂!少對我撒嬌!王八蛋,我當初把柯品伊讓給你就是怕你會去死!你這廢物沒有人陪就想去死,隨隨便便就被寂寞打死,你是狗啊還是兔子啊?」關予夏的眼眶泛淚,氣得李呈熙咬牙切齒罵:「哭!就只會哭!幹嘛哭?你幾歲啊關予夏小朋友?」

  「你知不知道這樣讓我有多心疼你啊?」李呈熙的十指光是觸摸到關予夏就不斷顫抖。

  他沒有喜歡關予夏,這種貨色不值得他喜歡。
  他沒有同情他,不過是心疼他。
  心疼他一個人這樣活過來,心疼他從來沒有被愛過,心疼他連怎麼去喜歡一個人都不明白。
  李呈熙從來沒有想要把這些說出來,因為關予夏又不是他的誰。

  關予夏一語不發。
  漫長的沉默在他們之間盤根錯結地生長,李呈熙鬆開捧著關予夏的雙手,令人窒息的尷尬使他寸步難行。李呈熙此刻萬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剛才,我在想,如果我死掉了,會有誰為我哭泣。」關予夏花費身體僅存的力氣,拉近他和李呈熙的距離,非常小聲地問,「李呈熙,抱我一下好不好?」

  有很多話好說,也有許多話該說,李呈熙透過鏡片看到的關予夏,正在看著為了他而涕淚俱下的自己。

 

  他攬住關予夏,輕聲地說,我沒有喜歡你,我只是想要疼你,而已。

 

  關予夏點點頭,聞著李呈熙身上的沐浴乳香氣、還有眼淚的氣味,時空回到那年校慶運動會,站在身邊的李呈熙什麼都沒做,僅是陪著他哭到夕陽西下而已。

 

  如果,他們都在想,如果那時候的李呈熙像現在這樣緊緊抱住關予夏,會不會有和現在完全不同的結局?

 

  在救護車來臨以前,關予夏懇求李呈熙說,你唱首歌給我聽。
  那首歌李呈熙勉強也就記得那麼幾句,他哼得很吃力,哭意讓歌詞也模糊不清,關予夏聽得很專心,李呈熙的歌聲很慢很慢地陪著他。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讓眼淚陪你到永恆……」

 

  最後,關予夏笑了起來,李呈熙沒有發現。

 

 

 

全文完

 



完結啦!自己灑花!
但我也不知道後面會怎麼發展,畢竟兩個人都蠻直的,關予夏又是強力雄性荷爾蒙放送機,李呈熙想必會非常辛苦。
雖然事實上應該是關予夏會更迷戀依賴李呈熙的(假設他們有在一起啦),李呈熙也會對關予夏很好很好的,李呈熙會在關予夏半夜驚醒的時候吻他的臉,唱關予夏最喜歡的歌,他很少開口說喜歡,但關予夏想要的時候,他會很賣力地擠出那麼一句我很愛你。

李呈熙會按照自己的承諾非常疼愛他,關予夏會好不容易地去愛一個人,和他過生活。

希望有人會喜歡這個故事,謝謝你讀到這裡哦:)
啊、另外、原作也請務必看一下!灰野都是個很努力的作者啊,在這裡就不賣安麗了XD

再次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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