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st 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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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有人一直看到這裡,不曉得還能致上多深的感謝,願您能直到最後都能得到樂趣,致:你我歡欣鼓舞、沉醉彼此,而聽不見上課鐘響的青春。






  我接起來,聽筒傳出哲略顯沙啞的聲音:「青峰君。」他一如既往禮貌,只是語氣裡有我說不出口的生澀與尷尬,哲打完招呼後就沒再開口說話,我們彼此沉默,我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過了良久,哲的醞釀和猶疑才緩慢地吐出聲來:「之前青峰君問的那個問題,你已經有答案了嗎?」他問,哲的小心翼翼讓我跟著緊張,然而在緊張之外的情緒是詫異。曾經是當面給了我回答的哲,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問這句話的?我想像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無法確定哲臉上精準的情緒。

  哲的問題讓我冷不防想起黃瀨,我嘆了一口氣:「沒有。」我說,連自己都感到驚嚇的誠懇地說,「正因為是怎麼思考都不理解的事情,我才發覺那根本不需要答案。」

  哲沒有回應,聽著他的鼻息,我隱約感覺他在哭。但哲不是那種向著亮處示弱的男人,我主動掛上電話,盯著結束通話的手機屏幕,反芻了一遍自己的答案。不知不覺我已經給出了答案,哲那天在M記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沒忘。

  黃瀨故作鎮定的樣子也是,桌面下顫抖的雙腿說出了很多他沒說出口的話,我忽然想起很多,在我面前出現過卻遺漏掉的黃瀨涼太:睡在我身旁說著夢話的黃瀨、電車裡趴在我大腿上不想被認出來的黃瀨、咬著鯛魚燒喊燙的黃瀨、站在自由之丘的樹蔭被打出斑駁陰影的黃瀨,他說,贏了全國大賽之後,有話要告訴我。黃瀨說了很多,卻沒有任何一句是對我說的,無論是他承認自己是個同性戀、或是在新宿的街頭上,每一句話都是對他自己說的。

  黃瀨,我喜歡你。而這句話是我要說的,我花了整整一年才整理出來。

  我停在家門前,對於一閃而逝的想法感到驚愕,我剛才說什麼?我喜歡黃瀨?我喜歡男人?我對著花壇前那盆盛放的野薑花,啞然無語,我蹲下來,整個腦袋都裝著黃瀨,我不確定上次這麼狼狽地滿心只想著一件事是什麼時候,也許是第一次打籃球、又或者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不會輸」。我喜歡黃瀨,我喜歡男人。這是肯定句。

  就在眼眶幾乎感到一陣濕潤的時候,老媽從玄關開門:「大輝?」她敷著上星期老爸買回家孝敬她的玻尿酸面膜,乾癟的聲音自頭頂砸下來,我抬頭看她,老媽一臉困惑地盯著我,「你在幹嘛?不要偷拔花哦。」

  我白了老媽一眼,「誰要拔你那臭花。」她礙於面膜受阻,沒能破口大罵,我站起身笑著進門,老媽不悅地踱步進廚房,要我回房間放東西,下樓吃青森的阿姨昨天寄到的蘋果,我聽話照做,趁老媽不注意把客廳桌上整盤牙色的切片蘋果端回房間。

 


  大概是吻了黃瀨之後幾天、詳細的日子我已經忘了,一切一如往常,媽和阿姨固定通電話,老爸還是照慣例陪客戶打高爾夫球,出門前都能看見爸放在玄關的球具,真皮製的黑色球袋插著幾根形狀不一的球桿,我對高爾夫一無所知,但爸挺喜歡這個,男人都該有個專注的興趣。這是老媽在我加入帝光籃球隊唯一表示過支持的一句話。他們從不過問我和籃球的事,幾乎不來看我打球,也許他們來過,但我不清楚,他們什麼也不說,適當的尊重裡多了幾分疏離,我為此慶幸,因為當他們若問起籃球,我不曉得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回應。

  爸應該是最瞭解的人,他從血型抗原、或遺傳基因排列就能猜出我的心思。老媽曾阻止過,在我為了籃球而走火入魔那幾年:「別費心經營讓你痛苦的東西。」她說,我不以為然地聽過後結束這個在餐桌上的話題,覺得老媽懂什麼。爸始終沒說話,直到從帝光中學畢業後的一個月,起床時,我在門前發現一顆老舊的兒童籃球,表面坑坑巴巴、灌了氣也充不飽,球面的顆粒組織被磨平得差不多,我把籃球從地板上拿起來,單手就能掌握,我撐開五指,稍一用力就陷入球體,我端詳著它,它彷彿也長了一雙眼回望我,我在它身上找到一道口子,就在固定球型的線型黑漿上。

  接著我才想起來──這是老爸買給我的兒童節禮物。是哪一年呢,七歲?八歲?十歲?歲月在它身上留下軌跡,我盯著手心裡扁小得快把氣消光的兒童籃球,指尖傳來塑料的冰冷觸感,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與難堪,對我來說,那個時候的我,老爸的舉動就像一次示威,一個嚴厲的挑釁。我把兒童籃球扔到床底下,因負氣連早餐都沒吃就出門。我走到門外,穿著老媽買的耐吉籃球鞋,她精心打理的前庭花園開著白色木槿花,我推開連接著女兒牆的竹籬笆門,發現自己除了球場以外,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我無路可退。

  那種無言可喻的打擊如洪水沖入我的五臟六腑,炎夏的蟬聲之大,貫徹整片天空,我握著拳頭,任誰都看得出來的狼狽,站在熟悉的街道上,綿延過去的是我曾抱著那顆籃球,快樂地縱橫,隨著老爸的步伐運球,放聲大叫、笑裂嘴角,我最喜歡籃球。我說,忍不住鼻頭為之一酸。

  是新井讓我想起這件事。

  那天和火神碰面後,傍晚在東京車站巧遇剛下班的新井,率先發現我的他上前搭話。他剛結束為期三週的拍攝,聽他說已經四天沒回家,我從他下巴冒出頭的鬍渣瞥見一二,打算只打個招呼,新井在好好地睡上一覺前,選了和我一塊吃攤串燒。

  新井領著我去到千代田區的大手町車站,北海道的有名串燒店在東京開了分店,他想來卻一直被工作行程卡著。我們走進車站地下道,全燒連總的紅色圓型招牌印在大片透明落地窗上,排場不小,新井對上店門口服務生的眼睛,笑著要了兩個位置,進到充斥醬汁和肉味的空間,我們在緊鄰落地窗的雙人位入座,新井眼明手快地招了服務生點單,我沒什麼特別的想法,簡單地點了串雞腿肉,新井一口氣要了十來樣,順道讓服務生送上茶水和啤酒。

  「其實你不用跟我客氣。」新井接過盛裝泛著金黃色氣泡的透明啤酒杯,我看向他,新井含笑的眼尾彎起來時壓著幾痕皺摺,「如果是黃瀨,他肯定會趁機海撈一筆。」

  我對這句話不置可否,新井仰頭灌著啤酒,突出的喉結隨著吞嚥上下蠕動,「黃瀨……」他提到他,我想起他,我當然會。黃瀨是我和新井唯一的共同話題,也許一郎也是,但我沒必要關心那些。我該怎麼問?

  看出我的猶豫,新井拿桌上附設的長形餐巾紙擦嘴角的酒沫:「嗯?要問黃瀨的事嗎?」

  我心甘情願地點頭,新井又笑了。

  「他很好,應該是,比之前好。」新井的話語不明所以,我皺起眉,「之前」象徵什麼?他沒讓我來得及問話,逕自把話繼續接下去:「只是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可以嗎?」

  「嗯?」我盯著他,新井的眼神裡有半分躊躇,他往左看了一眼,確認沒有服務生走近,他壓低頸子湊近我,我下意識地跟進,新井的嘴唇抵著我的耳殼:「你們做過了?」

  我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新井伸出食指:「噓!噓!」把我按捺下來,我瞪大雙眼看著新井,一副驚魂未定,新井的表情變得抱歉,「我以為……原來是我誤會了,誰叫黃瀨的反應這麼奇怪,不好意思啊,嚇到你了。」

  我抓住要害,壓下不可思議的心情:「黃瀨的反應?他怎麼了?」

  新井自知說漏嘴了,臉色有著幾分懊悔,但他沒瞞我:「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他頓了一下,像在思考怎麼回應,「當我問起你,他的樣子看上去,讓我以為你們做了些什麼……」

  我搔搔發癢的鼻頭,「呃。」新井看著我,我難免尷尬,「雖然的確是做了什麼,但不是……」我看向醬料區的服務生,轉移注意力,身著一襲黑色連身制服,長相還算可以,但就是胸部小了點。「不是你想的那個。」

  新井一笑置之,我開始後悔主動挑起黃瀨的話題,這種感覺太他媽奇怪了。新井再度大口灌下啤酒,服務生陸續送上點單的肉品和蔬菜,新井毫不吝嗇地分了幾串給我:「對了,所以說,」新井說,再度回到話題上,他叼走竹籤上的培根,「你們開始交往了?」

  「哈?」我咬著豬肉,差一點嗆到,距離兩桌遠的顧客分了一個眼神向我,又收回去。新井顯然被我嚇了一跳。

  「沒有嗎?我連這個也誤會了?可是……」新井的瞳孔浮現混亂的漩渦,他快速咀嚼,嚥下嘴裡那口肥美多汁的培根,「我以為至少你們開始交往了,你知道,雖然要開始這件事一點都不容易……」新井的雙腿在桌面下變化了姿勢,他正坐對我。

  新井整理了一下用詞:「還是說你並不喜歡他?」

  一瞬間我吐不出恰當的字眼,新井任由我沉默下來,他的神情變幻莫測。我們安靜地嚼著浸泡在特殊醬料的肉品裡,好一陣子,地下道的空調讓氛圍沒悶得那麼難受,店內人聲鼎沸,天花板上的隱藏音箱播放著微弱的流行樂。新井短短幾分鐘內就吞下七、八串肉蔬,我不禁懷疑起他待在攝影棚的那幾天,究竟都吃什麼果腹。

  新井緩下進食的速度,他把剩不到三分之一的啤酒一次飲盡,打飽嗝時桌面蔓延著一股酒氣,新井索性用手背擦嘴,他把視線落到我這,我抬起下巴,回望新井略帶笑意的臉。

  「青峰,」他問,語氣極輕,卻力道十足,「你聽過泛性戀這個詞嗎?」

  我想點頭,更想搖頭。這關我什麼事?新井看著我,彷彿我就是答案,不過片刻我就懂了新井話中的涵義,這沒想像中那麼難,我理所當然地喜歡女人,同時無可避免地被黃瀨(男人)吸引,和性別沒多大關係,我不是同性戀。這沒那麼艱難。

  新井給了我一些時間消化這個詞彙,我低著頭觀察盤中吃完的碟子,竹籤蘸著咖啡色的醬料,隔壁桌傳來女性專用的香水氣味,一切正常如昔,新井講著冷笑話配啤酒,工作上的趣事對一無所知的人來說,總是能以不設前提的方式對話,新井享受這個,適時地拉近或遠離真相,和老爸一樣,在能夠選擇一語不發的時候,做出抉擇。

  「黃瀨果然喜歡我?」我問,同過往在無路可退的時刻,提起勇氣面對籃框那般。

  新井直視我,那雙從最初見面就純粹至今的棕色眼珠,因開懷笑意而瞇了起來:「這個嘛,」他聳肩,手掌穿越狹窄一方餐桌,按在我的肩上,「誰知道呢?」

 

 

 

  無論怎麼思考,都沒有答案。
  夏季的蟬聲之大,鋪天蓋地消除了上課鐘響,五月好幾次推搡著我出教室,一次次追問我為了什麼發呆,在想什麼呢?還是說在想著「籃球」?我想了很多,包含籃球,包含青春,包含黃瀨,我想了很多,卻始終沒有答案,這不是單憑我想,就能得出答案的問題。

  我在上課鐘響後逃出教室,五月來不及阻止。我踩著皮鞋去了很多地方,去見了黃瀨在海常的前輩(東體大離桐皇不是普通的遠)、去翻了神奈川海常高中的體育館、看著一張張和黃瀨涼太打過交道、朝夕相處的人的臉,總覺得多少能夠明白黃瀨這個人,他是怎麼活著的,這些我都想要知曉。

  在海常借到一台腳踏車後,氣急敗壞地從橫濱騎回東京,全身大汗淋漓,陽光如箭般射進西裝制服的每一個角落,肘窩燙得過火,海風由四面八方灌進內臟,我大口喘氣,連同新宿街頭混濁的空氣一併吸入肺部,直到見到黃瀨風火匆忙地從新宿攝影棚下樓,他皺起眉,不理解發生了什麼。能找到這裡,新井幫了我一點忙,我看著他,幾乎將黃瀨涼太的樣子烙進視網膜。

  「我們在一起吧。」這沒這麼難,真沒想像中艱難,我蹬著單車,對著黃瀨涼太驚惶失措的蠢臉大叫:「黃瀨,我喜歡你!」

  那個傢伙看上去像是洩氣十足地說出「搞什麼東西……」這句話以後,伸手把洋金色的瀏海撥上去。他一臉莫名其妙地盯著我瞧,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打量。從桐皇高中的褐黑色皮鞋到脖子上那條黑紅相間的領帶。

  「真的是,你在搞什麼東西啊?小青峰。」

  黃瀨涼太的眼珠不知為何流出透明的液體。從臥蠶流下的淚痕能夠清晰易辨地看出他被夏季曬出油來的粉底,穿著網紋背心和黑色夾克,一條剪裁特殊的丹寧牛仔褲順著他跪下的軟腿雙腳摺出複雜的皺紋。

  「什麼喜歡、什麼交往的,我真是,完全搞不懂你……」黃瀨在哭,竟然會哭啊。

  我順勢揪住黃瀨的領子,他昂首、我埋首,狠狠門牙對門牙。八成會抱怨「模特兒的唇很貴的哦」的傢伙,此刻啞口無言。

  只因為我說了喜歡他。

  遠處傳來校園鐘響,黃瀨哭花了妝,高中第三年的盛夏。
  無論怎麼反芻都不清晰的想法,答案卻一直都在眼前。


  致歡欣鼓舞、沉醉彼此,而聽不見上課鐘響的青春。



END



是看或不看都沒關係的話癆後記……

終於能到這裡,我是四六,非常謝謝你,能一直看到這裡,由衷感謝!
我寫了一年,這是很不可思議的體驗,文風在中途有了明顯的變換,我無能為力道出這種快樂,這是一篇自討苦吃、以第一人稱出發的同人文,一路上承蒙讀者厚愛,沒收到一封抱怨OOC的信件(即使我清楚其中仍然飽含許多OOC的要素在),青峰和黃瀨在這個過程中是同我一起掙扎而謹慎地走到最後,我只能一直說謝謝,因為實在沒別的字眼可以用。

黃瀨最後究竟有沒有答應青峰呢?
其實我並不曉得,致歡欣鼓舞沉醉彼此而聽不見上課鐘響的青春不完全是為了歌頌初戀(哎?是初戀嗎?笑)而出發的文章,黃瀨和青峰有沒有在一起並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希望他們在互有好感的狀態下,能更瞭解深層的自己和對方。

黃瀨在撰寫大綱的時候,對我真的非常嚴厲,導致在很多章節(幾乎都是Kside)沒能好好傳達出來,其實直到最後黃瀨依然非常迷網,若有機會,希望能在黃瀨把衣服還給青峰(還記得這件事情嗎XD)的番外稍微解釋到,我應該會寫的……orz
青峰的話,因為是非常率真又頑固的人,所以無論迷惘多少次都會找回初衷來,我很欣賞他「嫌懶卻老是想做就做」的性格。

這個系列最意外的不是寫完了,而是中間產生了想寫的另一個故事,配對是火黑,第一回正在著手撰寫中,借我偷偷打個廣告應該不要緊吧?
與致歡欣鼓舞沉醉彼此而聽不見上課鐘響的青春的相關作是「致滿心愁苦沉醉彼此而聽不見上課鐘響的青春」,還在猶豫是不是該承襲第一人稱的寫法……總之我會努力的,希望能夠寫得更多、更快,再次謝謝一直看到這裡的你!

能在其他地方見面就好了,謝謝!


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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