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st Summer(三)


  高三的第一學期唰的一下就過去了,像梅雨季那樣一口氣下完爽快的滂沱大雨,在悶熱潮濕的季節交替到夏天,最後一次的Inter High隨著暑假遠走。誰勝誰負向來不是我的重點(即使輸球確實令人難受),從第一次的全國大賽到現在,我就像坐上特快火車的最尾端車廂,在流速極快的地方結束了一切。從覺得無趣到再度變得有趣,籃球這東西一直沒變,是有誰使它不一樣。我記得最後一場比賽打完,櫻井不分青紅皂白地哭起來,熱汗淋漓把臉都脹紅的良,眼頭逼出好大一滴淚水,哭著說不想結束。還想跟大家一起打籃球、想跟青峰君一起打籃球。把其他隊員都搞得眼紅鼻酸。

  我只能無動於衷,在這裡哭出來簡直太蠢了不是嗎。良的額頭頂著我的手臂,我能感覺到他臉上眼淚的熱度,我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沒有半個字能用。都結束了。夏天結束了。良和其他人都哭著,五月抿著唇,淚水積聚在眼眶下,我清楚她想哭時就愛揉鼻頭的壞習慣,我盯著五月揉紅的鼻尖,終於找出一個能夠吐出來的字句。

  「謝謝。」我的聲音順著呼出的氣息一併出現,良和其他隊員、包含五月跟原澤教練都瞪大眼睛盯著我看。我不禁頭疼起來,但更多的是難為情,我輕推開倚著我哭的良,不耐煩地重複那句:「謝謝你們。」

  良愣了幾秒,反應過來之後哭得更兇,他用汗濕的手背擦臉,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對不起」以及「謝謝青峰君」。
  五月終於哭了出來,用顫抖的嗓音說:「阿大這個笨蛋……」

  說誰是笨蛋啊?我瞪了五月一眼,如果我沒看錯,原澤教練的眼角也紅紅的。我的目光看向體育館的木地板紋路,上了蠟而閃爍生輝的地面,被斑斑點點由我們身上落下的汗漬打濕。以高中生的身分最後一次踏上球場比賽,胸口囤積起「後悔」以及「慶幸」這些見鬼的情緒,我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麼多愁善感的類型。

  我還不能哭,至少不會是在這時候。

  從球員休息室拿走個人物品,賽前就誇下海口說要花錢請客的原澤教練讓我們在門口集合。隊上幾個人先去了廁所,我趁機離開,在體育館外溜達,待在那裡陪著把臉哭腫的良就讓我感到一陣煩燥,靜也靜不下來。穿越中央廣場,為避開人群,我走向大型透明落地窗帷幕後的花圃,觀眾陸陸續續由前門離開,我以為這裡絕對不會有半個人在,當我拉開門把,就看見佇在羅馬柱旁的黃瀨涼太。

  顯然他也訝異我的出現,我們彼此交換了吃驚的眼神,是黃瀨率先打了招呼:「嗨,小青峰。」邊說邊挪動腳步往我的方向走來。

  「你怎麼在這?」我問,海常的比賽上午就結束了,留下來觀賽也不至於到這麼晚,黃瀨彷彿洞悉我的疑惑,笑著回答:「我待會兒跟小黑子、小火神有約,所以才待到現在,那小青峰呢?球隊不用集合嗎?」

  我瞥了他一眼,說:「我在等集合。」

  黃瀨點頭,之後我們默契一致地安靜下來,誰也沒再開口說話。我把雙手放在褲子的口袋裡,黃瀨站在我身旁,我們盯著眼前蓊鬱翠綠的花圃,九重葛從修剪得低矮的鵝掌藤探出頭來,五片掌心似的綠葉開遍奼紫嫣紅。時光緩慢地流逝,身後大門口離散的人群腳步聲都顯得遙遠,我聽著黃瀨韻律的呼吸聲,胸口的苦悶忽然間退了一些,與之替代地湧起一股不可思議的心情。

  「小青峰,」黃瀨出聲,迫使我看向他,黃瀨揚起弧度不大的笑意,「恭喜你。」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啊?輸球有什麼好恭喜的?」雖然我對贏過赤司的興致不高,跟用腦袋打球的人比賽有趣不來。但這一聲恭喜確實是來得突然。
  黃瀨還是在笑:「就是因為輸了才恭喜。」

  「這是在跟我挑釁嗎?」我想假裝不高興地扳著臉,嘴角卻笑了起來,連自己都對這樣的對話感到高興而莫名其妙,黃瀨眨眨眼,偏過頭回望我。

  「挑釁和祝賀一半一半囉?」黃瀨咯咯笑著,舒展了半身,看上去像頭剛睡完午覺的貓,接過我困惑的眼神,黃瀨解釋著:「要是小青峰贏了,然後又因為這樣而覺得籃球很無聊,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好像不是變強了就可以,也不是贏過你就行了,萬一你從此不打籃球了,真的是,該怎麼辦才好呢?」黃瀨又笑了,半落的日光打在他半邊臉上,顫動的睫毛把一排陰影掃開。

  我忘了該回答黃瀨,就只是盯著他喋喋不休的側臉。

  「所以說,幸好小青峰輸了!啊咧?這樣子說好嗎?你不會生氣吧?」黃瀨俏皮地瞇起眼,表情像在等我的回應,或許這時候該接一句「你找死嗎?」都比沉默好得多。

  但我只能盯著他,用眼睛描繪黃瀨五官的每一處輪廓,他的眼眉耳鼻,他略帶狡黠笑得皺起來的臉,他漸變不安而無所適從的樣子,期間黃瀨小聲地叫了一次我的名字:「小青峰?」見我毫無反應,黃瀨本想後退的雙腿停在原地不動。

  自從上野動物園那次之後,我和黃瀨再也沒有像這樣的獨處見面過。我們心照不宣的忘掉那天道別時發生的事,睡前的電話或日常的簡訊,誰也沒有提過接吻的事。但我都記得。記得黃瀨因驚訝而睜大的金色眼珠、記得他比豆腐還柔軟數倍的嘴唇。黃瀨既不後退,也不逃跑,就跟現在一樣,以前一樣。我沒忘黃瀨的這句話。

  我望進黃瀨分辨不出情緒的雙眼,沒聽見遠處從大廳中央廣場傳來的良的呼喚:「青峰君!」良打開花圃的後門大喊,我和黃瀨同時看向他,「哎?原來黃瀨君也在這嗎?誠凜的黑子君好像在找你的樣子哦。」

  黃瀨驚慌地點頭,扔下一句「那小青峰下次見」拔腿就跑,良目送身影狼狽離去的黃瀨,歪著頭走近我:「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青峰君和黃瀨君的臉都很紅呢。」

  「你說誰臉紅!」

  挨了我一顆頭槌的良疼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對不起」,懷著些許的罪惡感,我拖拉著良走出體育館大門,桐皇那群人就站在市立體育館的招牌旁。見到我和良的五月揚起笑意,雖然眼皮還腫著,看著這樣的五月,心情比剛才在球場上來得舒暢不少。

  直到吃完教練砸重金請的燒烤牛舌(良還不小心喝醉了)、送五月進了家門,我才真的停下打電話給黃瀨的衝動。我把捏在手心裡的手機放回口袋,離開地平線的夕陽把燥熱也一併帶離北半球,我吁著夏季傍晚的陣陣涼風,不斷在腦子裡撥放的黃瀨的臉,感覺忽然能讀懂了他今天的那個表情。

  小青峰,恭喜你。

  黃瀨的語氣如同放下了手心提著的重物,油然而生的愉悅和疲憊,走了很長的路,終於能結束,他既對我說、也對自己說。由於黃瀨的表情實在太過真摯,致使我聽不見任何聲響,只能看著他,什麼也做不到。

  我走上家門口的台階,沉在口袋裡的手機頓時嗡嗡大響,我掏出大門鑰匙的同時看了一眼來電人,螢幕上出現的名字是哲。

  「喂,哲?」

 


我好喜歡看到類似「因为有了喜欢的人了才会对喜欢自己的人心生温柔。」(夜明君!愛你!)這種回應。
那時就會更加體認到自己是個無比幸運的寫手。

雖然很想趕快結束,但既然是青峰的回合,一切好像不如我預期的那樣順利啊,致青春的大綱,已經改到我放棄寫大綱的地步了(……)
我還能再不爭氣和不周詳一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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