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st Summer(二)


  一年級校舍的頂樓門鎖老舊,只要施點力就能踢開。花井巍巍顫顫地跟在我身後,我回過頭也看不見他埋得老低的臉上有什麼表情。天台的門一開,處於四樓高度的露天平台拂著溫徐的涼風,我隨意地找了個能被水塔陰影遮蔽的地板坐下,花井站在距我兩步之遙的位置。

  「坐啊。」我昂首盯著花井,他縮在一格磁磚的大小內緩緩坐下,我把塑膠袋放在我倆中央,拿出炒麵麵包後拆了包裝開始吃。花井的緊張滲透在空氣裡,我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會連吃飯都要我提醒吧?」

  花井說著「對不起」,伸手去掏塑膠袋裡的奶酥麵包,微風把重量幾乎為零的塑膠袋吹跑,我和被嚇了一跳的花井同時出手將袋子壓住,花井的掌心蓋在我的手背上,他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收回手又開始頻頻道歉。我把塑膠袋壓在屁股下,沒理會他不知所云的抱歉,花井再度坐定,拿包著透明塑料袋的奶酥麵包放在膝蓋上。

  醬油附在黃麵表層,要說好吃未免太對不起我的味覺,但也不到難吃的地步。我盯著鐵絲網外的操場和天空,口腔機械式地進行咀嚼和吞嚥的動作,花井半口都沒有動,奶酥麵包的外包裝還好好的。他看著懷裡的奶酥麵包,就像那是世界上僅存的一個碳水化合物,我被薰風吹得揚起鈍重的睡意,邊吃邊打哈欠。

  「青峰學長……」不曉得過了多久,花井開口叫了我的名字,他的視線始終集中在那塊奶酥麵包上,膠著的目光應該都能在麵包表層燒出兩個洞。我收起下巴看向他,花井的肩膀和手臂抖了起來,「請問學長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咬著白麵包,滿嘴的炒麵味,「嗯。」

  「是什麼事?」花井的頭都快埋進胸口,臉色慘白,耳根子卻是紅的,正午豔陽把他麥色的髮根渲染成鮮豔的亮色。看著一驚一乍的花井,我忽然對於前陣子無視他這件事感到些許罪惡感。

  「抱歉。」我還是得說,我本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花井在我開口的同時,就表現出被我的言語刺傷的反應,「那天沒聽你說完。」

  他可能認為自己的藏得很好,花井揉了揉頭頂的額髮,好像他完全不因我的發言而受傷,「不要緊,呃,完全沒關係的……」花井加重遮掩的力道,看得我頭皮跟著發麻,「青峰學長完全沒做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反倒是我……讓學長覺得噁心了……對不起啊。」

  你沒讓我覺得噁心。正要這麼回他時,話語在喉頭被硬生生吞了回去,我不擅長這個,不擅長說謊。我的確覺得噁心。被一個男人喜歡上,跟喜歡上一個男人是兩回事,我盯著花井被愧疚與疼痛湮沒的頭頂,忽然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花井需要的都是我不擅長的,謊言和安慰,兩樣我都給不了。沒什麼好說。

  「你再說一遍。」頂樓的風迎面吹來,弄得我眼睛發乾。花井愣了一下,片刻才理解我話裡的意思,我看著他微微昂高的臉,杏仁眼完全不受涼風影響,下眼睫毛沾了幾顆水珠。
  我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和對白太過僵硬,「你再說一次,這次我會回答你。」我對花井點頭,他還是在發呆,「我不會答應你,但這次我會聽你說完,所以說吧。」
  花井眨眨眼:「青峰學長?」

  顯得混亂的花井不自覺正座起來,我把炒麵麵包的外包裝扔進塑膠袋,重新坐回去,我在等他。花井應該接收到了這個訊號,他直直地望進我看著他的眼睛,話要說出口以前又被吞回去,花井撇開臉、再度低下頭,我依然等著他,一句催促的話也沒說。這個氣氛弄得我胃疼起來,黃油麵裡的澱粉似乎在和我的胃壁打仗,期間花井抓了七次頭、摀了八次臉,揉了九次額,不知道過了多久,花井的聲音從指縫中流出來。

  「青峰學長……」花井把臉埋在掌心裡,他停頓了幾十秒鐘,最後說:「我喜歡你,青峰學長,從中學時代看到學長的籃球開始……我就喜歡你。讓學長感到困擾,真的對不起。」

  花井的姿勢看起來就像在避難似的,跟國小時錄影帶上看的避難防震守則中,小孩子為了抵擋傷害而把自己縮成一小團,只是天台沒有課桌椅。花井沒再抬頭看我,我猜他哭了,也許沒哭,這也不是重點,我的視線挪到他放在地板上的奶酥麵包,「五月說你喜歡奶酥麵包。」

  花井沒有回答,我慢慢地說:「更其他的事情我沒興趣知道了,我只當你是我可靠的隊友之一,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是,我沒時間因為別人的事情感到困擾。」我把屁股那團塑膠袋捲起來握在手裡,從水塔的陰影裡站起身,我的胃剛打完第一次世界大戰。

  「另外五月說你投籃準度下降很多,不想死就記得來練習。」我的最後一眼落在花井發顫的後腦勺,「別浪費麵包,我特地去福利社買的,放學後見吧。」

  轉身走進樓梯間的時候,看見正午陽光將我的影子拉得老長,花井在我背後,我沒回頭,關上頂樓大門之前似乎隱約聽到了哭聲。我踏在生灰的階梯上,忍不住打了隔順便嘆氣。這真的他媽艱難。中學時黃瀨到底是怎樣一個個處理掉那些午休約他在櫻花樹下告白的女孩子們的?

  明明什麼也沒做,感覺上卻已經把對方傷得體無完膚。我的胃又在痛,穿梭在一年級校舍的走廊時,我想起黃瀨涼太的蠢臉。

  突然間很想見他一面。





 

 這一段的(新)大綱旁邊我寫了一段字:
「能傷害到我的人太少了,只有你不一樣,小青峰,你不一樣。」

我想對於花井來說也是一樣。
不過青峰大輝覺得溫柔是多用無益的東西,「抱歉我不喜歡你」或者「我有喜歡的人」這些回答他不會說,所以青峰才沒有正面回應話題。

其實原大綱完全沒有進行到這裡,所以我也不知道接下來青峰大輝想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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