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 自創角色有,如不喜歡者請迴避。
*所有事件、人物都和現實沒有關係。


  低空飛翔。
  鴉之子漫無目的。
  猶如世界失去重心,不停,不停,失重。

  失速墜毀。
  那個嵌有褐色瞳孔的美麗男孩凝望著他。

  「你很寂寞吧?」

  鴉之子恍惚之間覺得自己,看見了天使。

03

  踩著遠離市集的腳步,伊凡的腳印循著雪跡逐漸加重,哈著有白霧的氣,溫暖自己忘記戴上手套的指尖。
  越遠離塵囂空氣越是凝聚的過分,彷彿會走動似的,一塊一塊的,腳下的落葉被濕重的冰雪給埋沒,沒給吹起來。
  好安靜。
  要是剛才沒有走進紅場裡,恐怕會覺得整個俄羅斯只剩下自己一人呢。或者說是,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
  大夢初醒,伊凡失了笑。

  喂,等等,根本就只有我一個人吧?打從一開始,就一直是我一個人不是嗎?

  凝聚的氣團在伊凡頭上停止。
  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蘇聯解體了,這個世界早就不是當初我所以為的那個風景了。假如每個人都可以說是一個「世界」,那麼我的世界,早已經在那一天崩毀瓦解。
  心緒紊亂,本想出門散散心的,想不到沒散到心,反而更亂了心。伊凡苦笑。

  手機的聲音敲亂了伊凡的思緒,壓下通話鍵,電話那一頭傳來了不甚陌生的女聲。
  「那個,伊凡先生嗎?」
  「我是。」
  「剛剛在幫您整理公文時發現了一個急件…覺得很重要所以我想我該趕緊告訴你…。」
  「什麼事情?」
  「…有位日本少女被人口販子運到莫斯科來,被警方臨檢到,現在在移民署。」
  「只有一個?」
  「其它的都已經…」對方欲言又止,伊凡暗吋到了結果。
  「好,我知道了,不過既然都移送到移民署了,還有什麼問題?」
  「…她的身分,有些特殊。」

  「葉爾辛總統希望您護送他回去日本。」
  「咦?」

  手機險些從他耳畔旁滑落。
  新官上任,第一件任務就是護送一位日本少女回家。該怎麼形容伊凡此時此刻的心情,總覺得被硬推了件善事,還不得不做,如同將兩千萬支票砸在你手中要你不得不捐。
  還真是,非常會作外交呢,上司。
  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政府官員護送被日本人口販子販售至俄羅斯的少女,藉此做個親善大使的形象,再好好的和對方打個交道(這種方式還真是在每個國家都屢見不鮮)。

  「好,我知道了,什麼時後處理?」
  「最快是明天就能讓您和那位女孩子見面。」
  「嗯,我收到了,那就先這樣。」
  「抱歉打擾您了,再見。」

  再一次掛上電話,伊凡苦惱的撐著額頭,想不到醒來還真是一刻也難閒,剛才的悠哉怕是偷來的,現實馬上又將自己拉回繁忙。
  …也好,忙一點,才沒時間胡思亂想。
  他把最後一口的酸奶食完,滿足的顫抖了下身子,讓既酸又香的佈滿整個味蕾,既然還有一天的時間,伊凡打算好好的消耗掉。

  無人的街道上四處是雪及生鏽的路燈,燈頂上的烏鴉無聲的從上鳥瞰著伊凡,烏黑的身軀和深邃的瞳孔,牠如隻低身下凝視獵物的獸,虎視眈眈。
  伊凡停下腳步,抬起頭來看著那隻烏鴉,如墨的色澤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顯得過分顯眼,格格不入。
  世界靜得不可思議,沒有塵囂、沒有人聲鼎沸,雲朵忘了要自轉,它就固在那不走了不動了。
  伊凡感到興味,對於眼前生物所帶來的敵意,他居然覺得懷念,瞇起紫色的瞳孔迎接烏鴉的目光,他笑起來,如孩童綻開笑顏。
  烏鴉由鼻子哼出氣息,最後牠選擇張開翅膀離開這個戰場。
  「啊啊、逃跑了呢,要是那個少年看見了,肯定不只揮牠一拳。」笑顏弧度更大。

  戰爭,對他而言不遠也不近的字眼。
  戰場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活下去的人,一種是沒活下去的人,一直一直被灌輸的觀念除了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別無他物。
  生存彷彿是種渴望,對於軍人而言,呼吸並非本能,而是必須極力的去爭取才能贏得的權利,活著對每一個俄羅斯人來說都叫奢侈。
  站在戰場上時伊凡一遍又一遍的迷惘了,自己為何而戰、為何站在這裡,我想活下去嗎?我能活下去嗎?我該活下去嗎?我該怎麼活、怎麼呼吸才好,該以哪一種面容佇立在這片大地上,跟著地球公轉。
  我為什麼非活著不可?
  這種事情不需要理由,伊凡比誰都還要清楚,戀愛因為想戀而愛了、吃飯因為餓了而食了、洗澡因為髒了而洗了,每一件事情都那麼的理所當然,它原本就是這個樣子。
  但伊凡對於生命卻有一個很大的懷疑。
  沒有人是該絕對的活著的,正如同每一個人都覺得沒有誰是應該要對誰負起責任的,夫妻也好情人也罷,沒有誰該為了誰(為了自己)而活。

  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要是不觸碰到肌膚恐怕還會感覺自己在作夢呢。

  「啊、小妹妹。」伊凡叫住了走經他身旁正在兜售祈福娃娃的女孩子。
  「大哥哥?你要買娃娃嗎?」
  「嗯,我跟你買一只。」
  女孩笑逐顏開,小心翼翼的從竹籃框裡拿出一隻精緻的俄羅斯娃娃,上頭的圖樣相當俏麗,具有斯拉夫少女的童稚氣息。
  「給你。」
  「…謝謝。」他衝著女孩笑。
  「哦、大哥哥你知道祈福娃娃的含義嗎?」

  每一個俄羅斯人都知道──就算只是商人兜售商品的附加價值──俄羅斯娃娃是每一個少女的夢想,傳說中裡頭的娃娃每一個都想跑出來玩,要是你對她許願,就一定能實現。
  就算是謊言也好、騙人的也有,每個人都有作夢的權利,是吧?
  「我當然知道,要是你對著她許願的話──」

  「『願望就會實現,對吧?』」

  伊凡對著女孩笑;女孩對著伊凡笑。
  每個人都有作夢的權利。



  翌日,伊凡的一天由一通火速緊急的開始。
  電話聲毫不留情的衝入伊凡耳畔,分貝幾乎突破八十,他挨著床緣起身,滿臉倦容的接起室內電話,語氣煩躁不堪。
  「有何貴事?」宇眉間滿滿都是不耐。
  「呃、那個、…伊凡先生,您還記得吧,今天您要接見一位日本少女,在移民署這。」
  「哦,我知道,不是說好下午嗎?」
  伊凡抬起頭來看鐘。指針在兩點鐘的方位暫停,他蹙眉,料不到自己居然睡了這麼久。早知道昨天不該玩俄羅斯方塊到半夜的。
  「已經兩點四十分了呢,伊凡先生。」
  「…抱歉,我睡昏了,十分鐘後到。」
  「有勞您了。」
  「待會見。」
  掛上這擾人清夢的電話,伊凡窩在棉被裡賴著,他按住太陽穴,長吁了一口氣。連呼吸都感到疲憊,真糟。
  穿上掛在床頭的厚外套,大概也沒時間悠哉吃早點(還是下午茶?)了,快速的在浴室盥洗,把睡眼惺忪的面容一次整齊,冷水拍打著伊凡的臉龐,冰的他起雞皮疙瘩。
  出了房門他並沒踏進廚房,從客廳桌上拿了車鑰匙和昨天回程時買的菸,瞅了一眼俄羅斯娃娃。也罷,只是買好玩的,反正自己用不著,送人算了。
  急忙的套上反摺長靴,一面開門一面點菸,時間絲毫不因他的匆忙而緩止,反而越趨快速。

  「移民署,從市政府左轉那吧…。」自言自語。伊凡緩慢的吸進滿腔的菸,在如龍吐珠似的逐漸呼出。Seven Star的香味在鼻腔裊繞。
  轉著方向盤,腳底在踩著加速和剎車間徘徊,透過擋風玻璃看著沿途變換的街景,無論是了無人煙的防風巷、抑或熱鬧繁華的市場,伊凡的紫色瞳孔彷彿記事簿,一頁又一頁的烙印下所有景象。
  他又吸了一口菸。
  從來不是個喜好菸味的人,但菸品不正是成長的證據嗎,說來也可笑,伊凡不曾想取得誰的認定,依憑自己的意志活下去,一直一直,就算迷網。他從沒想過有個誰會來徹底打亂他的所有,人生、思想、價值觀,全部。
  他朝移民署駛去,迎接睜眼以來第二天的任務。
  除了呼吸以外,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吧。他這麼想。
  從市政府的轉角繞了過去,朝直線行駛三十公尺,移民署三個金屬鑲的大字在眼前綻放,伊凡熄火停車,抽出車鑰匙。
  在下了車門後他把菸蒂丟到地上,好讓融化的雪水熄滅花火。

  「伊凡先生,請進請進。」女接待人員和善的打了招呼,把鬢角的頭髮撥到耳後,夾上圖案繡緻精巧的髮夾,湛藍色的眼珠相當美麗。
  「非常美麗哦。」
  「呃?」她驚訝的看了伊凡一眼,不懂其中含意,伊凡微笑回答:「你的頭髮非常美麗,襯上髮夾又更漂亮了。」
  他只是想稱讚她,看看她的表情,這種不像惡作劇的玩笑讓伊凡愉悅。
  「謝、謝謝…」女人羞澀的點頭示意,在一陣沉默中領著伊凡走進一間房間。大概是接待室吧,可又不像。他們停在房門前交談。
  「就是這了,那位少女在這裡住了幾個禮拜,不過情況一直沒有好轉。」
  「我能大概問一下她的狀況嗎?」
  「當然可以,薰子小姐一直處在情緒非常不穩定的狀況下,剛開始來的時候不停的在摔毀東西或是咬傷警務人員,口中斷斷續續的喊著我們聽不懂的日語,後來請翻譯人員過來跟她對話大概得知了她來到俄羅斯時被人口販子強暴過,好像也有不小心誤殺他人,但是原因不很清楚。」
  「…是這樣啊,那現在呢?」伊凡頷首思考。
  「薰子小姐現在雖然不再摔東西和咬人,但是反倒偏激的開始自殺,昨天我們才發現到她把花瓶摔破,用碎片割腕。」接待小姐接著說「經過幾個禮拜觀察薰子小姐非常厭惡有男性接近她,總統來探望她時還險些被抓傷。」
  「…難怪總統要特意叫我來處理…。」伊凡猶如喃喃自語般的開口。
  「嗯?」接待小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哦,不,沒什麼,請你繼續。」伊凡對著她微笑,對方刻意避開視線,這讓伊凡不是很能理解,是我臉上沾到了什麼嗎?
  「情況大致上就是這樣,要是伊凡先生擔心被傷到,也可以不見。」
  「哦,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還怕我會傷到她呢。」伊凡笑著說,這句話讓接待小姐訥悶又驚異的看著他,不甚理解的表情一覽無遺。

  「真抱歉,我對溫柔這個字眼完全沒輒呢。」連同眼線也一併瞇起,伊凡笑顏逐開。

  她鐵青了臉,一句話也沒回答。剛剛會覺得伊凡先生既溫柔又帥氣肯定是幻覺吧。
  她轉開門把,小心翼翼的動作像極了深怕吵醒了裡頭的一顆塵埃也好,她回過頭來對伊凡說「伊凡先生會講日文吧?」
  「嗯,有淺學過。」
  「那就好,請切記不要在薰子小姐面前講俄羅斯話,那對她就像對男人一樣感冒。」
  伊凡淺淺點頭。心裡想著太好了,就像他對女人一樣感冒。

  「薰子,伊凡先生來看你囉。」
  房裡鴉雀無聲。
  連腳步聲都被無限的放大,迴盪在耳旁。
  伊凡大致端倪了這房間的擺設,白的令人恐怖,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桌椅、白色的牆,房間也沒有窗戶,彷彿是被囚禁在裡頭似。沒有什麼家具,很簡單的規格,在一片敞白中少女如黑夜般烏黑亮麗的髮成了最顯眼的標章。
  少女連抬起頭來看是誰來了的反應也沒有,比一只壞掉的洋娃娃還更為逼真。
  接待人員用手勢示意請伊凡站在原地,她緩緩走向少女,軟言軟語是女人特有的權利,那獨特的聲線是男人想模仿也學不來的。
  大概就是所謂的母性的光輝?真抱歉,伊凡偏偏最不能懂的就是這些。
  薰子抬眼看著女人,空洞的寶曜石色眼瞳沒有生氣,連情緒也沒有,用鉛字畫的都能比這更有情感的多。
  女人溫柔的拍著薰子的背,手指指向伊凡,對著她說:看哪,伊凡先生來看你,他要帶你回日本,他是個很好的人,別擔心。
  這句話聽的伊凡也心虛。
  當她轉移視線的時候──看著伊凡的時候──讓他嚇了一跳。

  彷彿集所有厭惡於一眼,明明只是一個眼神就清楚的傳達出這雙眼瞳的主人究竟有多麼蹭恨男性。
  蹙起來的眉頭相當激烈,毫無血色的臉龐添上一層憤怒,漆黑的髮掩蓋住臉頰,導致那雙眼睛實在太清晰,清晰的叫人討厭。
  伊凡突然覺得,戰場上的那個少年,眼神是多麼溫柔啊,憤怒的溫柔。
  「薰子嗎?我叫伊凡,要帶你回日本哦。」
  他決定先向對方釋出善意,至於後續,要是薰子做出什麼不智的舉動,一切就都不在他的控制範圍。
  反正他接收到的任務是要送這位日本少女回故鄉。又沒說是要死的還是活的回去,想到這裡,伊凡不自覺的微笑。
  薰子看著他,幽幽開口。
  「…噁心斃了。」
  「這樣啊,我有時候也覺得我長的實在不是很好看呢,但是說噁心也太過分囉。」
  「快走開,遠離我的視線。」她開始下起逐客令。
  「但是我走開你就回不了日本了,這樣還真是讓人煩惱,是不是?」
  「…你在威脅我嗎?」
  「不敢不敢,我對美麗的女人都是一樣紳士,說威脅就太超過了,說是遊說還好聽一點吧?」
  薰子惡狠狠的給他一記毫不留情的斜眼。伊凡微笑,全盤接受。對於他而言,眼前的少女簡直是隻垂死的魚等待著大海的水,不斷張開嘴巴擷取空氣,那般滑稽。
  伊凡走近床,腳步在靜謐的房裡聲音不斷徘徊。
  「我現在在思考呢,那雙漆黑的眼眸除了厭惡的情緒還會藏有什麼,你會微笑嗎?要不要笑一下來看看?這樣說不定會比較取悅男人呢,被做時也比較舒服吧。」
  接待人員驚愕的看了伊凡一眼,正想安撫被言語挑釁羞辱的薰子時,對方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向伊凡,全身都是刺,她沒有放聲尖叫或是辱罵,只是粗暴的朝伊凡不斷攻擊。
  指甲也好、牙齒也罷,所有四肢能成為武器的全用上了。
  煩躁的伊凡蹙起眉頭,但笑意不減,他用眼神請接待小姐先行出去,所以一切他會解決。慢慢解決。
  等到接待小姐帶著忐忑的眼神離開,咔的一聲,房門被不乾不脆的關上。大概還會躲在門外偷聽吧,伊凡想。

  「我受夠你了。」
  伊凡一掌捉住少女纖細的兩隻手腕。
  他仔細看了,除了左手包著繃帶掩飾掉一些傷疤外,手臂上全是刀割或燙傷的疤痕,有早已結成深咖啡色痂的、也有還尚未癒合,周圍幾乎仍呈現淡淡的粉紅色。全部都是,想來應該已經自殘不下十次。
  「真是暴殄天物,這樣小麥色的肌膚多麼漂亮,俄羅斯人想曬還曬不成呢。」
  「放開我!」
  「吶,活下去很痛苦嗎?」
  薰子沉默了。
  「我也不是很能理解活著的定義,但活下去並不都只是痛苦,對吧?」
  「…你才不懂。」
  「你不說我怎麼可能懂。」伊凡瞥了她一眼,皺緊的眉間逐漸放鬆,他慢慢的放鬆力道,但還不到能讓薰子掙脫的地步。
  「你能理解那種被丟下、被遺棄、全世界都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孤獨感嗎?誰也沒辦法救你、沒有人會伸出援手,那種不再期待睜開眼睛的感覺你不可能懂吧。」
  伊凡沒有回話,但絕非默認。他等少女把所有的話都講完才打算開口。
  「我幹嘛要跟你說這些啊,反正你絕對不能理解的,像你這種幸福的人,最好都去死吧。」
  「噗、哈哈哈哈哈…!這個好笑!哈哈哈哈哈!」

  突如其來的,伊凡放聲大笑,毫無形象的,幾乎把眼角的淚逼出來般的大笑。薰子迷惘的看著他,眼神很複雜,摻了幾分怒意。
  總覺得被當成猴子耍了,憤怒感油然而生。
  「你啊、你啊,才是不懂那種一瞬間墮落的感受吧?你是白癡嗎?跟某些人比起來,你也幸福太多了,所以你是不是該去死一死?」
  「…要是你想嘲笑我就免了。」
  「哦,你是說我剛剛那陣大笑嗎?我只是覺得你居然會把我當成幸福的人感到非常有趣而已。」
  「什麼意思?」薰子抬眼看他,深邃的紫瞳給她不好的感受,明明是艷麗的紫色,卻又那麼漆黑,如沒有星辰的夜。
  「沒什麼,別在意太多。」伊凡微微笑,然後鬆開緊捆著她的手掌,他從風衣外套的內襯中掏出一只木玩偶。
  薰子大概知道那是什麼,頗具盛名的俄羅斯娃娃。

  「吶,許個願吧?」
  薰子看著伊凡的眼神更為迷離,她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人的想法。好像不是個壞人,但是卻又不像是個好人。
  「你還不知道吧?傳說中這只娃娃每一個都想跑出來玩,要是你對她許願,就一定能實現。」
  「…騙三歲小孩的。」
  「就當被我騙一次吧,日本女孩子不是也很相信什麼摺一千隻紙鶴能實現願望,道理一樣。」
  薰子厥起嘴,想說些反駁的話,但又無法說出口。
  「快許願,不用講給我聽也行,反正許願又不用花錢也不傷身體,快點。」
  黑色眼瞳怪看了伊凡一眼,最後薰子閉上雙眼,喃喃自語了幾秒,再睜開雙眼。

  「會實現的,只要你相信她,會的。」
  伊凡把俄羅斯娃娃遞給她,薰子朝床頭退,再度揚起全身的刺,這時後她才看見伊凡手背上被方才的自己給抓傷,長長的指甲痕滲出斑斑血跡。
  「快拿,等等我丟給你就不好看了哦。」
  雖然在微笑,卻說出不很溫柔的話。薰子怯懦的用滿是傷痕的指尖去勾那只木偶,不再看向伊凡。

  「不小心跟你浪費太多時間了,我還有事要處理,在那之前有件事要跟你說,聽進去。」
  薰子握住俄羅斯娃娃,不注視伊凡,但耳朵仔細的在聆聽,這是她對初次見面的人能釋出的最大善意。
  「有個少年跟你一樣都是日本人,我們曾在戰場上遇過幾次,但是狠狠的打了我一拳的人他卻是首例,當然,沒有第二個。」
  「雖然矮小,國土也不大,但他卻很努力的用自己的意志活著,戰鬥也好、呼吸也好,他認真的看待生命這件事情,他把你們的民族性精準的傳達給我知道了。」
  「他幾乎是崩潰的對著我大吼大叫說『你以為這裡是哪裡,戰場啊!混帳,要是沒有生存的意願就不要站上來!』、『為什麼活著?看著我啊你,為什麼?』,很認真的對著我生氣,從來沒有人這樣子跟我說話的,他讓我印象深刻。」
  「講了這個是要你明白,每個人都有他活下去的理由。」
  雖然這麼說,伊凡本身卻迷惘了。

  薰子直到他離開了房間都不曾抬起頭來,盯著懷中那只木偶,表情像在沉思。


  移民署的人詢問著伊凡,要不要趕緊將這燙手山芋送回日本?
  他思考了很多,早點將薰子送回去當然是最好的選擇,關於心靈創傷這點回去自己家鄉會更好治療這點伊凡也很清楚,但總覺得不能丟著她就這麼回日本,好歹也要解開他對俄羅斯男人(還是全世界的男人?)的深重誤會。
  要是讓日本當局發現我國讓他們的國民慘遭這種不人道的待遇,就外交上也確實不甚吃香。雖然麻煩,但該解決的事情還是得做。
  看來有個長途差事等著他了。

  「送回日本的事我會自行決定,在那之前你們好好的照顧她,先換個房間吧,那間真是讓人從頭到尾不舒服到極點,還有,擺設就用和室的裝潢,也要放榻榻米,買茶具讓她沖茶、聽些演歌,總之別讓她閒下來。」
  「是。」應該是較為上級角色的人物,灰黑交雜的髮看的出來這名男性已然不再年輕,點頭允諾伊凡,不再做詢問。
  「那我先去處理其它公務,明天我會再來。」

  那句話的意思男人在清楚不過了。在明天之前,剛剛他所交待的事全都要做完。
  他半弓腰送走伊凡。
  真是個很有魄力的男人,不愧是俄羅斯。他把話語藏在嘴角,料不到一個沉睡幾近半年的青年能在醒來後第二天就把所有公事全迎刃而解。總統果然沒看錯人。



  星期一。
  薰子詫異的站在她的新房間裡,有種回到故鄉去的錯覺,和風的寢室,淡淡的抹茶香、榻榻米的特殊氣味、還有CD盒播放出的古老演歌。
  連床都變成用棉被鋪的。
  在她還疑惑著為什麼會一夕之間變這麼多,下一秒直覺立即告訴她是誰了。

  (肯定是那個男人噁心的溫柔,絕對。)

  伊凡果然有來找她。
  但兩人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喝完薰子泡的茶後便離開,一句話也沒說。

  星期二。
  躺在鋪著棉被的地板上薰子反覆的做噩夢,夢到來到俄羅斯的每一件事,無論是被強暴、或是看著鮮血淌淌流出,無能為力的她只能在夢中不停逃跑、不停哭泣。
  她很難逃脫開,纏繞心靈的夢魘。
  醒來之後她朝牆壁猛力撞擊,一遍又一遍,直到額頭佈滿淤青和血跡,牆壁染上腥羶的血味,疼痛讓她逐漸昏厥意識。

  夢魘仍就緊追著她不放,躺在床上翻滾,痛苦的呻吟。
  醒來後除了迎接移民署人員的憐憫眼光,還有伊凡的一巴掌。
  「我說的話你左耳進右耳出嘛,真可愛啊。」

  那是星期二他們僅有的一句話,充滿真實的憤怒。

  星期三。
  薰子依然持續的做著毫無止盡的噩夢。
  打從心底的疼痛將她四分五裂,淚水泪泪,但她除了掙扎什麼也沒法子做。
  她想沖茶來穩定心情,但身軀的顫抖卻讓她連茶杯都拿不穩,她放聲大哭,開始狂亂的暴跳和尖叫。
  彷彿身子再一次被侵犯,來自下身的痛楚再一次撕裂了她的理智。

  她望向那扇門扉。
  伊凡今天沒有來。

  星期四。
  什麼也沒發生。
  薰子吃下醫護人員給的強效安眠藥(兼有鎮定劑成分),雖然醒來後的副作用很大,但總比做噩夢好多了。
  伊凡還是沒有來。
  她抱緊懷中的俄羅斯娃娃。

  星期五。
  今天移民署人員給薰子一件和服,雖然樣式稍嫌花枝招展了點,可非常美麗,對於近乎半年沒看到和服的她,這使薰子興奮。
  她愉悅的穿上它,露出直到這裡來後的第一個笑靨。

  美極了,真像隻精靈。醫護人員莎拉這麼說。

  她大概知道這是誰的傑作,當事者沒來。
  她開始想對他道歉了。

  對不起,也許我是真的很想活下去的。

  星期六。
  薰子藉由移民署人員的幫助撥了通電話給他。
  「喂?」
  「誰?」濃烈的起床語氣嚇著了薰子,講了她不甚理解的俄羅斯語。
  對了,她想起來,伊凡從來都是用日語和她對話。
  「…我是草間薰子。」即使不明白對方的話語,她仍舊率先報上自己的名字。
  「哦,是你,怎麼了?」
  「…那個,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對方沉默不語,等著她接下話。

  「星期二的事,真的很抱歉。」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甚理解為何要道歉。
  「…才第四天啊,你輸了哦。」
  薰子馬上掛上電話。那句話讓人火大。

  星期日。
  莎拉告訴薰子說今天伊凡先生會過來,他請你穿上和服去見他。薰子允諾了。
  用好長一段時間穿上和服,她仔細梳理自己的頭髮,垂長至腰的長髮。她對這一切感到熟悉又陌生。
  我踩在哪一塊國土上?

  伊凡不再穿著厚重的大衣,這是薰子第一次看見他穿著輕便的襯衫。
  手上拿著理髮剪刀,叫薰子坐下。
  她大概知道伊凡想做什麼。

  「為什麼要幫我剪頭髮?」
  「日本人不是有種習俗嗎,剪了頭髮也是剪掉煩惱和過去,剪了長髮,也許就不會在作夢了吧。」
  薰子沉默。
  伊凡也沒等她回話,手上剪刀流利的來回,沒三兩下長長的頭髮洩了一地。

  他替她剪了個清爽的,妹妹頭。
  平瀏海、近乎短至耳邊的平髮,薰子看著鏡子裡頭的自己,表情詭異。

  「真的很像呢。」
  薰子疑惑的抬眼看他。
  「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他也非常的…與其說是凜然,倒不如用美麗形容更正確吧。」
  大概讓薰子想也沒想到的那個人,被他所稱讚的,美麗的人。

  「薰子也非常的美麗。」伊凡微笑。
  滿室塵囂彷彿都不再鼓譟了似的,空氣靜止,薰子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向伊凡。
  「別同情我。」

  伊凡笑著,但沒有回覆。

  「你不會想念家鄉的人嗎?」他選擇跳脫方才的話題。
  「…」薰子垂下眼簾,撫摸自己的頭髮。
  「如果我沒記錯,你在北海道有個媽媽吧。」
  緩緩開口,視線注視遙遠的彼方,那個南國的島嶼,薰衣草花田、幽香的薄荷草捆,年邁母親臉上的皺紋,鄰家少年的俊秀臉龐。「…當然會想啊,每一個都想。」
  「你有喜歡的人吧?」
  薰子詫異的將視線轉移,伊凡的笑容顯得過分刺眼,彷彿埋在心裡的重要秘密被發現了,她努力忍住眾多紛亂的情感。
  「…有又怎麼樣呢。」
  伊凡低下視線,沒有回望薰子。

  「明天我會再過來。」
  他撫摸對方的頭,起身離去。

  也許那句話就像是魔法一樣。
  畢竟她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沒什麼成不成熟青不青澀可言,全部都超出這個年紀該有的理解範圍。
  薰子開始期待明日的到來,如每一個孩童都期盼聖誕老人的降臨,安心感竄上心臟,她做了個溫暖的夢,夢裡有媽媽溫柔的懷抱、薰衣草香味的濃湯,以及少年淺淺的親吻…。

  要是他發現我已經不再是原本的我了,還會喜歡我嗎?那時後回答伊凡,她大概正想著這句話吧。
  改變是件多麼恐怖的事。

to be continued...
(第二回忘記貼備註了!!!!居然沒有人告訴我(???????) 總之貼在這裡跟那裡都看一下XP)
(薰子出現啦,我很喜歡她。)

第二回:
註1:羅宋湯和啤酒分別代表了柏林圍牆倒塌前和後。
註2:左派為共產,右派為資本,毛澤東時期稱資本派為右派,也有「走資派」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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