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無須言語。》
          那麼需要言語襯托的,又是什麼?



  7/19,臺灣,AM 10:58。

  「正妹,你覺得王子這個人怎麼樣?」
  男子坐在手術檯附近,也沒有要幫忙的意思,看著正替病患開刀的女醫師問話。
  「……你沒看到我在幫他拿子彈嗎?給我閉嘴。」
  「又沒關係……反正你也只擔心王子的腦袋吧。」男子嘟嘴,不服氣的繼續纏著她。
  女醫師在冗長的一陣干擾後,將卡在小腦平衡區的子彈小心翼翼的取出,看著彈道的位置蹙起眉:「傷到平衡區了……恐怕無法正常站立。」
  「要復健是他家的事啦,醫生小姐,能否麻煩你快點回答我?」最後男子也被無視得不太高興了,催促著女人,而她仍然堅持準確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才答腔。

  「我覺得,王子是個大爛人。」她把染血的手套脫下來,在男子面前晃了晃。
  「幹。」男子還以她一個中指,不管是對於話語還是手套,「明明就哈他哈得要死,他讀書的時候甚至還放棄腦神經主治醫生身分去當保健室老師……你想唬誰啊?」
  女人突然沉默,彷彿是在思考著該怎麼回答。
  「嗯?」男人盯著她看,虎視眈眈。
  「你到底問這要幹嘛?」先擦了顆邊球,女人將答案放在心底。
  「───因為我愛他啊。」男子笑起來,嬉鬧的話語此刻聽起來卻真實得觸目驚心。
  女人聞言,無奈的嘆了口氣,聳聳肩。

  「……我啊,覺得他,很溫柔。」

●●●

  7/19,奧地利,AM 4:05

  清晨四時五分,他被床上滾落床下的疼痛感驚醒。
  焦躁的搔了搔毛躁的金髮,轉頭看房裡時鐘,發覺根本三點入眠的自己根本沒有適當地休息到,當他起身欲回返睡眠時,腦袋又被強烈的痛楚給強迫喚回意識。
  「Fuck off……」他按摩疼痛正不停膨脹的太陽穴,隨意的把棉被折好放回原位。
  頭痛得像宿醉。可他記得自己昨晚滴酒不沾。
  飲食時間也都很正常,除了就寢。但沒聽說過睡眠不足會頭疼,這是什麼異常的生理狀態?
  「啊……大概是……嗯。」
  他拉開床頭櫃,裡頭除了鑰匙和電視遙控器外塞滿了藥和藥水。
  斟酌自己的身體狀況,他拿了一瓶紫色的藥水和一包紅藍相間的膠囊,隨口就將膠囊隨著怪異的紫色藥水一併吞進肚。
  藥才剛從食道進入胃某種劇烈的反噬感隨即竄上,彷彿體內的焰火由下而上地衝上咽喉,他忍住嘔吐的衝動,努力壓抑著身體因藥物反抗所產生熱度。
  胃像燃燒起來一樣,他的額頭都是冷汗,指尖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就在這個時候,La Vie En Rose的歌曲響了起來,某個混蛋設的手機鈴聲。
  他將身體的激烈痛楚在接起電話的那一秒嘶吼併出。

  「哇哦,別那麼兇嘛,幹嘛?更年期哦?」
  話筒那方傳來輕挑的聲音,男人笑著說,腔調來自亞洲。
  「這種時段找我幹嘛?」
  「找王子你當然要有事啊,就正妹要我跟你說:再喝LXU(*註1)你就死定了。」
  「……那她要我以後吃Aspirin(*註2)過活嗎?這頭驢子。」王子淺笑,話語中帶有嘲諷。
  「你該不會剛吃吧?喂!」男人瞬間改變了語氣。
  他用沉默代替答應,突然話筒發出男人高音的尖叫聲:「靠北──!你不珍惜生命就算了還要牽拖到我身上!這樣我會被正妹罵到死哦哦哦哦哦哦Shit!你不要太過份哦!」
  「我怎麼知道……昨天還好好的。」聽見男人的哀嚎,他不禁感到心虛。
  「你要知道現在你的身體是靠藥物撐起來的!如果沒有正妹提供給你的禁藥,現在王子都變成亡子啦!白痴!」雖然話語中充滿玩笑,可對方的聲音聽來就是不可置喙的憤怒,「LXU是可以解決你腦部皮質間距反應的問題,但是它可是會產生溶血反應的──你這智障!氣死老子了!難怪你剛一接起來就送我一句三字經!」
  「……抱歉。」這種時候,老實道個歉就沒事了。
  「每次都只會跟我道歉!跟你的大腦道歉吧!……算了啦對你這種人用吼的也沒用,你人現在在哪?」最後男人抑下憤怒的情緒,讓自己的聲音回復平穩。
  「奧地利。」
  「噢,那明天方便來臺灣一趟嗎?」
  「怎麼?」在談話的過程中藥物所帶來的劇烈疼痛已經漸緩,王子調整呼吸的節奏,讓經過重度調整的身體喘息。
  「來臺灣玩嘛,媽的我很想你耶──」
  「……想我就是用髒話罵我?」
  「這是我的愛意,愛意,」男子笑出聲,「看過莎士比亞的書嗎?」
  「哪本?」
  「十四行詩。」
  「看過。」
  「你知道我最喜歡哪一篇嗎?」男子的唇齒吐露著秘密。
  王子再一次用沉默代替回應。

  「Presume not on thy heart when mine is slain:Thou gav’st me thine not to give back again.(*註3)」
  話筒的一端仍然沉默,於是男人笑逐顏開。
  「如何?比你的初戀情人還要美的詩句吧?」
  「……唉,好吧,你明天晚上在中正機場等我。」
  「哦?那麼就恭候大駕啦,王子殿下。」

●●●

  抵達台灣已經是晚上的事情,歷經十幾個小時的搭乘和兩次的轉機,體力被耗損大半。
  一走出桃園中正機場就看見那兩人,王子熄掉嘴裡的菸,在女人面前抽菸總是有失禮貌,他難掩疲倦的打了個哈欠,和兩人打了招呼就上車。
  男子開的Ford Mustang Mach 1(*註4)引人注目,王子無奈的將自己的身形藏在後座的深處,縱使在夜晚自己的金髮仍然耀眼的嚇人,但這可不是什麼好處。

  「王子,還好吧?瞧你累的,來,你喜歡的冰奶茶。」女人遞了杯冰奶茶給他。
  「謝謝。」
  「呦?那今晚就別逛夜市了,直接回我家睡吧。」
  「梁清澄,把你的下流思想收回去,要也是睡我家。」女人瞪了梁清澄一眼,他只是蠻不在意的笑出聲,並沒有再接話。
  「……靜不用了,我在台北有訂飯店。」讓水滋潤乾涸的喉嚨,仿如旱溪被柔水淌過,舒服很多。
  「這樣嗎?那好吧……」
  「喂!誰准你睡飯店?還有,正妹拜託妳別太寵他。」梁清澄轉動著方向盤,音調雖然輕挑,但情緒卻深得多。
  王子眼神複雜的看向後照鏡,梁清澄的神情難得地正經起來。
  「待會兒就去把飯店的預訂退掉,聽到沒?」
  最後僵持不下,王子退了一步,露出「真麻煩」的臉色,微微點了頭。

  「怎麼會突然想來臺灣?不是說要再去歐洲玩幾天嗎?」
  車內的氣氛突然尷尬起來,梁靜趕緊換一個話題舒緩氛圍。
  「……問妳哥哥吧。」王子又喝了幾口冰奶茶,語氣中帶有幾絲不悅。
  「因為他想我啊,就來臺灣玩囉。」梁清澄不著邊際的笑,她蹙起眉。
  「放屁啊你,到底?」梁靜好看的臉皺起來。
  梁清澄聳聳肩,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王子也沉默,這讓她莫名惱火起來。
  「不說?……你們知道不說的下場是什麼嗎?」梁靜拿起Sony滑蓋手機,在兩人面前晃啊晃的,用無聲的威脅。
  「……正妹對不起,請你不要藍芽我小時候的照片。」
  「……抱歉,請不要打給藥品商,否則我會死的。」
  梁靜滿足的笑起來,「那麼?」
  「因為……」當王子正開口時,梁清澄硬是截斷這句話。
  「如果再不把這傢伙放在我身邊,他遲早會吃LXU吃到死。」
  「LXU!?」梁靜難掩訝異和憤怒的瞪向王子。
  王子將視線緩慢的轉向窗邊,表示默許,她的表情看來像是在找尋適當的詞彙,梁清澄則是不發一語。
  梁靜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錯愕的情緒平復:「LXU你那還有幾瓶?」
  「……嗯,三瓶左右。」王子轉頭看她,表情沒有改變,可話語裡多了訕笑。
  「天,告訴我你對自己的身體都做了什麼……」她用責備的眼神盯著王子看,而後偏過頭對開車的人說:「今晚好好盯住他,不能再讓他吃LXU,明天一早就把他送來台大醫院。」
  「好啦好啦。」如果他明天腰不痛的話。梁清澄本想接著說,又隨即收回嘴裏。
  「嗯……靜,抱歉。」
  她抬起墨色的眼瞳注視著他,「我真搞不懂,為什麼你要為了一個女人而讓自己停滯不前?」
  梁靜的眼神和話語中充滿真切。
  王子垂下眼簾,將身子靠在椅背,對於外界的一切表示緘默。

●●●

  喀嚓。門鎖被應聲轉開。
  王子將門把壓下,也不幫後頭那替自己手提行李的人,直接走向客廳坐了下來。
  「行李我放我房間喔?」
  「嗯。」
  面對眼前這嬌生慣養的王子殿下,梁清澄也很認命的將行李一一搬進自己的房裡,再稍微整理一下丟在地上的衣服和雜物,走出房間。
  王子安份的坐在客廳,拿著遙控器轉閱節目,梁清澄走到他身旁,彷彿理所當然似的將他像孩子一同抱了起來,往畫室走。
  一個一八十出頭的男人將另一個比自己高快五公分的男孩扛抱起來的畫面總覺得有哪裡令人匪夷所思。
  「怎麼了?」
  「有些東西想讓你看。」
  房裡一片漆黑,他把王子放在畫室的椅子上,走回門口打開燈。

  燈亮,映入他眼簾的是好幾幅五彩繽紛的油畫。
  紅、橙、黃、綠、藍、靛、紫。
  他盯著其中一幅畫看:「這是……?」
  梁清澄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而後笑起來,「你知道這些畫有什麼故事嗎?」
  王子搖頭,他接著說。
  「這些都是在我想起你的時候畫的東西。」
  梁清澄拿起那幅畫,用櫻花粉當基底,在樹梢上點滿融雪,太陽的光線是藍的,把天空留白,畫面底下則是用灰色畫成細細長長的路。
  「春天?」王子盯著畫瞧。
  「正解,知道為什麼嗎?」
  王子抿唇,他知道答案,但說不出口。
  「那天我從北海道結束研習會要趕回東京搭飛機,你在路上昏倒,是我發現了你。」梁清澄笑逐顏開,「那年你才國一。」
  「嗯,因為不想上課所以跑到北海道去玩……」王子點點頭。
  「靠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在臺灣讀書讀到不爽就翹去北海道。」邊說邊放下畫,又把另一幅給拿起來。
  「這幅我知道……夏天。」
  用海色當背景,太陽是黃光,沙灘上的沙是白色,水面被放了一個沒有人玩的游泳圈,紅白相間的傘下有人影,天空是淡淡的靛色。
  「……溺水那一天,也是你……」
  「去Bali度假,結果又碰上旱鴨子因為中暑而溺水,救上岸想不到又是你。」他輕笑,腔調愉悅,「我也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你的,可怕的高一生啊。」
  「那那幅呢?」王子指向第三幅畫。
  「秋天。」
  以楓葉橘當基底,半邊綠意染在樹梢,另一邊則是毫無生氣的灰黃,積在地面的落葉是藍,看起來像眼淚。王子貴族紫的眼瞳映著畫,不發一語。
  「對我來說,秋天是你和她相遇的季節,同時也是我失戀的季節。」梁清澄失了笑。
  王子抬頭注視著他的神情,「……為什麼第四幅畫,沒有顏色?」
  「冬季你和她纏綿,對於我,這是個空白的季節……今日依舊。」
  他沒有回答梁清澄的話,站起身朝第四幅畫走去,蹲下來盯著空白的畫布,大概過了十分鐘,他對他要畫筆,還要沾上黑色的顏料,梁清澄雖然訥悶,仍然照做。
  王子接過畫筆,開始在空白的畫布上畫起圖案,一圈又一圈黑色的旋渦,在潔白的畫面上變得汙濁不堪。
  等到畫布上已畫不下,他把畫筆隨意的丟到一旁,面對著梁清澄褐色的雙眼。
  「……這才是我的冬季,全都是幻象。」
  法國的雪和空氣,貞德的傳說、愛的秘密、女人的肌膚,鳶尾花、百合花。還有她。她所愛的他和那首歌,玫瑰人生。
  如今歌卻像刺般梗著王子的喉嚨動彈不得,愛的情緒如潮水淹蓋理智。
  她的吻像香水柔軟,身軀和擁抱的溫度比冬季的太陽還暖,女人的藉慰讓他流下淚水,在那樣的季節裡所獲得的溫暖,現在看來全是嘲諷。
  體溫、味道、觸感、聲音、表情,那些曾經激烈燃燒著的焰火。
  只是,有形體的,幻象。

  明明什麼也沒有。
  明明什麼也不要……

  「那麼,如果對你重要的人能分成四季來看,我又在哪個季節呢?」
  溫煦的秋。炎熱的夏。颯爽的秋。嚴寒的冬。
  思考半晌,王子緩緩地笑起來,用他至今從未見識過的笑容,沒有回答。

  梁清澄突然想起昨天她說過的話。
  ──我啊,覺得他,很溫柔。
  確實啊。他想,然後讓笑意在嘴角擴散。

  「你知道我現在想說什麼嗎?」
  他偏過頭,用不解的眼神看他。
  「幸好剛才你沒有回答,這就表示────你沒有對我說謊。」



           倘若言語,那麼全為謊言。
             《真理無須言語。》

FIN.


 


註1:那是我吼爛的藥啦,沒有這種東西。它不是洗髮精。
註2:阿斯匹靈。
註3:如果我的心已先碎,你的又豈能自保,你既已把心給了我,我豈能原物交回。
註4:這是FORD公司2011才會公布的車款……對不起,因為我真的很喜歡這款車。(誠懇)

清澄^q^
我超愛梁清澄哈哈哈哈^q^!!!!!!!!!!!!!!!!!!!!(已經是溺愛了)
這也是為了文革寫的。 

清澄的人設是後來寫的,跟文內有出入哦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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