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埔月鈴子享受的坐在客廳裡,一邊喝著前陣子春日從家裡帶過來的抹茶粉,一邊看著電視劇正演得如火如荼。
  突然玄關傳來開門聲。
  「媽媽,我回來了。」
  埔月轉移對電視的注意力,朝大門的方向看去,來人緩慢的從玄關走至客廳,發現自家兒子感覺沒什麼精神,於是她開口問。
  「今天比較慢呢,怎麼了嗎?」
  面對母親的詢問,古屋上月卻浮現有苦說不出的哀愁,這種事情也不曉得該怎麼向父母啟齒、講了說不定還會找到學校去……,雖然的確感到困擾,卻不希望將事情鬧大。
  「……沒什麼,我替老師送公文,所以比較慢放學。」對埔月搖搖頭,道完安後便上樓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決定隱瞞今天第一次被除了父親以外的男人飛高高(老實說,父親有沒有跟自己玩過飛高高也不清楚就是。)。

  古屋上月一回房就將書包摔在衣櫥旁,接著將身體跌入棉被當中,連臉也埋進枕頭裡,焦躁的抓抓頭,躺在床上扭來扭去。
  完全無法理解……,這絕對不是自己太粗蠻,像那種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也實在太莫名了吧?
  如果說因為藤原柳是長期住在國外所以受到美式文化薰陶,性格會比日本人更來得熱情一些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再怎麼樣也不會把才剛認識兩天的人給飛高高,絕對。
  ……原來討人厭的不只藤原柳所帶的附加效應,連人本身也不討喜。
  一陣漫長的抱怨過去,古屋上月覺得心情明亮不少,已經沒有方才憤怒到連難聽的話都要在心裡跑好幾遍才夠。
  從床上坐起來的同時聽見窩在角落的手機鈴聲響起來。
  「喂?」
  接起來時看見來電人是朧光,古屋上月這才意識到那個比他早放學的傢伙居然不在家。
  「哥你終於接了!問你哦,早上去上課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盒子?就是我們家的包裝禮盒……今天早上我去找都找不到。」
  妹妹清亮的嬌軟嗓音傳來,上月頓時想起早上發生的鳥事,不禁再度怒火中燒。
  「哦?我還在想是哪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打給我呢,原來是古屋朧光啊?」不只遣詞用字,連語氣也酸的恫人。
  「哎呦,哥哥你真小心眼,好妹妹我可是捨不得叫你起床耶,誰叫你睡得這麼甜?」
  「是這樣啊?我的好妹妹。」上月從鼻孔哼氣,連通過話筒古屋朧光都能清楚聽見對方話語中的不屑。
  「別這樣嘛……!今天我跟同學去逛街,買到一個很可愛的青蛙吊飾要送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生氣的話就不給你了哦。」
  一聽見關鍵字 「青蛙」,古屋上月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
  「……你這傢伙,拿青蛙威脅我……,好啦,你剛問我的那個盒子今天上學的時候我有撿到,本來要拿給藤原柳可是他拒絕了,說要你自己拿給他。」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古屋朧光覺得上月講到藤原柳三個字的語氣驟變。
  「真的嗎?藤原君要我自己拿給他?他說二十四小時等我是真的嗎?真的是那個藤原君嗎?」興奮的握緊手機,朧光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許多。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月瞇起眼睛,有關藤原柳的事情和消息他不想再知曉半件。
  「哥你幹嘛這麼兇,藤原君他很友善耶!」
  又是藤原柳,藤原柳、藤原柳,煩不煩?
  沒等朧光說完,古屋上月說聲Bye就立刻按下結束通話鍵。

  除了受夠還是受夠,從四月份的學期開始,古屋上月已經不曉得聽過幾遍藤原柳這個名字,先不說朧光的部分,光是在學校就數也數不清。
  開學典禮就有一堆人在問因為遲到而被罰站在教職員辦公室的金髮男是誰?是不是那個很出名的藤原柳?;第一天放學就看見堵在校門的幾位他校高中的女學生,興致盎然的討論攸關藤原柳的話題;班上也是,一群人興致勃勃的搶著加入籃球社,入社理由幾乎都是因為想和藤原柳玩三對三鬥牛。
  回到家還有古屋朧光的一頓疲勞轟炸,上月從好奇到納悶,納悶到無奈,無奈到不以為然,最後耳朵已經被訓練成會自動過濾掉攸關藤原柳的八卦。
  只是一個跟他毫無相關的人就活得這麼累了,真不曉得藤原柳到底是怎麼在種種視線和目光下存活下來?這點是讓古屋上月唯一敬佩的地方。
  站直身子,上月決定停止思考藤原柳的事情,走近衣櫥並拿出睡衣,朝浴室的方向而去。


◆◆◆


  翌日,古屋上月嘗試讓自己保持乾淨的心情上學,當然這點只在不看見藤原柳上成立。
  雖然決定不再抱怨,但對於昨天的事情難免還是有疙瘩,面對藤原柳自己實在找不到一個理由給對方好臉色看,可要是讓這件事情傳出去,古屋上月可以猜想到說不定隔天向源鎮有八成的人都知道某個人和藤原柳鬧不愉快。
  總之,先保佑今天自己絕對不會遇到藤原柳就是。
  踏入校園的腳步戰戰兢兢,走進鞋櫃區時特意繞過三年級的鞋櫃位置,不時左顧右盼,確認那個又是金色頭髮又很高的人不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鬆口氣,安心的將皮鞋放進鞋櫃,拎起書包轉身要往1年A班走去。
  才剛剛轉身。
  「上月baby!早安啊!」 
  冷不防的從背後竄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古屋上月連反應都還沒就先撞上去,揉揉自己撞疼的鼻子,抬頭朝上看。
  「Wow?一早就來個這麼熱情的擁抱嗎?」來人燦爛的笑起來,趁勢將上月給撈進懷裡,用下巴親暱的蹭了蹭他的頭。
  下意識的,古屋上月在藤原柳蹭了第三下頭時朝對方的臉頰奮力的揍去。
  「呃唔痛痛痛痛痛!」
  「……藤原學長!你、……」
  正想開口痛斥,上月頓時發現有好幾道的視線不約而同的射過來,目標一致的朝自己、或說是藤原柳的方向看。
  幾乎是每一個人都掛著驚天動地的表情,清楚寫著「那個一年級生居然敢揍藤原柳?」這十三個大字。
  面對眾人驚奇又好奇的眼神令他難受,古屋上月選擇沉默,肇事者本人似乎沒有發現這些惱人的視線,上月忍不住怒氣,不悅的瞪了藤原柳一眼,抓緊手上的書包頭也不回的朝1年A班快步衝去。
  「哎?欸?」
  迎接上月眼裡的厭惡,接著進入視網膜的影像是對方已經抱著書包落荒而逃,藤原柳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恍然大悟後才跨出腳步跟著上月的背影跑。

  「上月──等等!上月!古屋上月!」
  聲音朝後頭跟上來,古屋上月不敢置信的往後腦勺看去,藤原柳正以驚人的速度追著自己。
  「別過來!可惡……叫你別跟!」對運動絲毫沒有熱忱的上月第一次竭盡全力的跑,彷彿後頭有什麼驚世駭人的猛獸般,幾乎是要將含在嘴裡的尖叫聲融入風中。
  「不要再跑了!上月我在叫你!古屋上月你給我站住……!」
  藤原柳訝異著上月跑步速度居然如此快速的同時不耐煩著自己會追不上區區一個看起來就病弱的古屋上月。
  已經放棄回覆對方,古屋上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慌亂之餘連經過1 年A班也不曉得,一股腦的往前逃,其實自己也不曉得這麼拼命到底是為什麼。
  「古屋上月你這傢伙───Stop!」
  將身體的力氣全擠到後腳跟,藤原柳惡狠的吼出聲音,用力跳起來,重力加速度的往上月衝去,張開雙手像要捕捉對方。
  古屋上月被方才的嘶吼給嚇著,停下已經跑得麻木的雙腿,轉過身子面對藤原柳。
  轉過身子,面對那個迎面跳來的藤原柳。
  「哇啊等等等──────!」
  藤原柳錯愕的臉在半空中特別明顯。
  身體本能的退了好幾步,眼見藤原柳就要撞上來,雙腳卻不聽使喚,臉色鐵青的望著來人越來越近的臉龐,古屋上月這次是真的將藏在嘴裡的尖叫喊了出來。
  砰咚────喀!
  好大一聲的撞擊。

  「……呃啊、……老天……」
  上月眼冒金星,等到再次看見的清晰影像是校舍的木板大門,還有水垢和鏽痕。
  「你沒事吧?」
  「沒事……呃!」
  驚愕的朝聲音的來源看,上月才發現藤原柳並不是照著剛才撲過來的姿勢倒地,而是半邊身子傾在地上,自己則大大方方的躺在對方的懷裡,安然無恙。
  ……無論以哪種形式在藤原柳懷裡,這是從昨天數來的第三次。
  古屋上月自嘲的想,其實他有緣的不是藤原柳,而是他的胸膛?這種機會怎麼不讓給妹妹或是校門外隨便一個女人,隨便一個都好,想必她們樂意的不得了。
  緩慢的起身,古屋上月掩蓋絕望的神情,順道拉一把倒在地上的肇事者。
  「沒事就好……,你啊,沒事一直跑幹什麼?我又不會吃掉你。」藤原柳哀怨的看著上月,滿嘴不滿和抱怨。
  抿唇,古屋上月沒回答對方,刻意略過藤原柳那人神共憤的嘴臉。
  「我可是要跟你道歉的哦,居然還一直跑……,我很受傷耶。」隨著他閃避的方向過去,硬是將自己塞入對方眼瞳裡,上月無奈的看著他,眼神充滿不認同。
  正想開口回覆藤原柳時,眼角餘光卻瞄到來人的白色襯衫上沾了一點、一點的血跡,像開花似的,驚恐的瞪著藤原柳左半部手臂及肋骨,紅得怵目驚心。
  「你……你的衣服怎麼?」嚇得連一句話也沒能說好,上月湊近去看,更加確認那並不是顏料、而是剛沾上去血痕。
  「大概是剛著地的時候擦到的吧?因為不能讓你撞到地板,所以在撞到你的時候我換了姿勢,比較安全。」沒怎麼在意的說著,藤原柳往自己的半邊身軀看去,左邊都是擦傷留下的血痕,意外的並不痛,沒什麼感覺。
  對誰比較安全?這個人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古屋上月啞口無言的盯著藤原柳,不曉得該氣還是該道謝。
  「總之先去保健室……」嘆口氣,古屋上月希望自己今天的份能一次衰完。
  「不要。」
  「什麼?」上月難掩錯愕的看著藤原柳。
  「我還沒跟你道歉啊,你也還沒原諒我。」一臉理所當然的回看他,藤原柳笑逐顏開,「抱歉,昨天是我不對,可以原諒我嗎?……雖然你真的是可愛到我想天天抱。」
  古屋上月很想無視最後面那句話,但是不行。
  令藤原柳措手不及的踩了他一腳,而後逕自朝醫護室的方向走去。
  藤原柳笑得更開,心想這反應真是可愛,看著上月的背影,不禁使上壞心眼。
  「我是病人你踩我就算了,還不扶我走……好痛的說……。」皺起眉,藤原柳揉揉自己受傷的部位,表情裝得疼痛無比。
  聞聲,上月回頭看他正虐待著自己的傷口,神情痛苦無比。
  嘆了一口長氣,上前攙扶藤原柳搖搖晃晃的腳步,上月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藤原柳笑得毫無防備,被上月撐著走輕鬆許多,傷口似乎也緩慢得刺痛起來,在對方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肆意的嗅聞上月身上的清香。
  和前陣子送的和菓子氣味相似,但又不那麼相同,到底是什麼味道?藤原柳一邊想,一邊朝保健室的方向去。


◆◆◆


  「大新聞、大新聞──喂籃球社的看我這!」
  一個少年急急忙忙的衝進社室,一進門就大喊要大家集合。
  剛晨練完的社員們訥悶的看著少年,停住手邊的動作。
  「聽說藤原柳早上被一年級新生痛毆!現在人倒在保健室,全身都受傷,還流了很多血!」歷歷在目的說著,少年無所不用其極,眼神、手勢、腔調的高低起伏都充滿了戰慄。
  社員們愣了愣,面面相覷幾秒鐘。
  「……哪可能啊!呿!」
  「真的啦!我聽早上在出入口的同學說的,那個新生撞到藤原柳非但沒有道歉,還惱羞成怒的揍他耶!打完人還逃跑,藤原柳去追他之後就被送到醫務室了!連鳥崎主任都去關心他,還有假嗎?」說得口沫橫飛,少年奮力的想為自己的言語增加可信度。
  幾個社員露出狐疑的表情,而其他人則是驚恐的追問下文。
  「不會吧,阿柳人現在呢?」
  「藤原柳半邊身體都被傷到的樣子,像被玻璃割到……,真是想不到我們崇陽有這麼可怕的學生!」闖入籃球社社室的少年的連珠炮,把其他人視線全帶到自己身上。
  「咳。」
  一個清脆卻有重量的聲音落入社室,大家一齊朝聲音來源看去。
  「謠言止於智者。」
  「社、社長……!」
  「籃球社甚麼時候變成八卦社?你們是女人嗎?像麻雀一樣嘰嘰札札的,要不要乾脆我替你們辦理轉到夕希女中的資料?」
  相良壬希手裡拿著體育組給的文件和經費,剛踏進社室就聽到傳得天花亂墜的流言。
  板著臉孔對社員們訓斥,現場頓時陷入一片鴉雀無聲。
  「還有,你是新聞社的吧?幾年級?叫什麼名字?」轉頭看向亂源之一,相良壬希沒給客人好臉色。
  「我、我叫橫原川太郎,二年級……」橫原忐忑的嚥下口水,被來人的氣勢給懾服。
  「很好,橫原川太郎,我會請新聞社社長好好教你怎麼分辨『新聞自由』和『毀謗』的差別。」相良壬希燦爛的笑起來,室內溫度瞬間陷入冰點,連腳步移動的摩擦聲都顯得怵目驚心。
  籃球社社員全部保持緘默,無論相處一年還是兩年,都明白在這學校除了鳥崎堂主任和中井和美這兩個當王之王惹不得之外,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相良壬希。
  當然也有例外,三者都惹過,而且是到惹毛的地步──那個人就是這次被傳得繪聲繪影的主角,藤原柳。
  「沒事就回教室,別在這蜚長流短的。」雙手交叉,相良壬希居高臨下地望著橫原川太郎,果不其然,來人在三秒之後瞬間消失在社室。
  社員們全繃緊皮,待會兒肯定會被狠狠操一頓。
  相良壬希望著緊張兮兮的眾人,將文件放在桌上,微嘆口氣。
  「……既然這麼想知道八卦,我就告訴你們真相好了。」
  「唔哦?社長知道內幕嗎?」眾人突然亮起眼睛,好奇的盯著相良看。
  「也稱不上是什麼內幕,還記得昨天跑錯社室的那個學弟嗎?」
  「被阿柳抱起來飛高高的那個?」
  相良點頭,繼續接話。
  「早上中二柳又突襲他,害對方嚇得落荒而逃,藤原柳是為了要撲倒那個可憐的學弟才自己弄得整身傷。」
  「我就知道!阿柳哪可能被新生打到送醫護室啊!」少年握拳,信誓旦旦的說著。
  站他身旁的男孩露出怪異的神情,毫不留情的吐槽:「……是誰剛剛被那個新聞社唬得一愣一愣的啊?」
  「哪有啊!你自己也是吧,臭阿護!」
  兩個人開始彼此叫囂,相良受不了的吼了一聲。
  「夠了沒?佐藤、真田,快去換衣服!」
  被社長罵了一頓的兩人互瞪對方,各往自己的櫥櫃走去換掉身上的運動服。

  「不過怎麼會發生這種意外?阿柳雖然莽撞,做事總是很有分寸的……,我昨天還以為他是和那學弟很熟才會這樣。」已經開始換裝的橙髮少年納悶著。
  「誰知道,只希望他以後別再惹麻煩就好。」相良聳肩,顯露蠻不在乎的態度。
  「怎麼說?」將襯衫的扣子整齊而迅速的扣上,動作完成後,少年疑惑的望著相良。
  「我覺得這次中二柳怪怪的。」相良提出自己的疑問,這惹來其他社員的關注,「雖然藤原柳對每個人都很友善,甚至可以說是熱情到騷擾的地步了,不過這次給我的感覺卻很微妙。」
  「微妙……,嗯。」少年默默的點頭。
  「橘你或許有查覺到了,中二柳這次的態度很奇怪,但是要說哪裡怪我又說不上來。」
  被喚為橘的少年再一次點頭,表示贊同。
  佐藤從衣櫥一隅露出頭。
  「不會是戀愛了?」
  室內突然一陣沉默。
  「……不可能吧!阿柳說過日本人不是他的菜。」真田護蹙眉。
  「難說,難說哦。」佐藤晃搖搖手指,「像我們跟阿柳都那麼熟了,基本的肢體碰觸是一定有,卻不至於到飛高高吧?」
  「誰會想把一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人飛高高啊?」
  這個論點立即就被真田護給推翻。
  「我覺得護說的也不無道理,的確,阿柳身旁有許多朋友,雖然我們都清楚他出櫃沒錯,但阿柳從沒做過會讓人誤會的行為不是嗎?」橘想了想。
  「等等,哪有啊,總介一天到晚被誤會不是嗎?」真田護再一次反駁。
  「……也是。」橘野點頭,不再發表意見。
  然而相良自始自終都保持沉默。
  「好了,你們換好衣服就去上課吧,別又遲到。」
  「是的社長──」


◆◆◆


  「……真不想回去上課。」
  忍耐過漫長的上午,古屋上月覺得自己連骨頭都要散開了。
  一到午休,早上的課程結束之後上月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衝去福利社買十分鐘內就會賣完的炒麵麵包,而是朝無人的老舊校舍走,往頂樓去。
  並不是孤僻還是其他原因,自己只是單純的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學校就像一個大雜鍋,不管哪一種人都會容納進去,身處在這樣的地方有很多人是自己相處不來、抑是無法接受的,即使如此,每天都還是得和對方見面、甚至交流。
  學會怎麼應對不擅長、或說是討厭的人事物,大概也是要學習的一部分吧,古屋上月想。
  上月和班上的每個同學處得都很融洽,但相反來看,表面上是每個人都好,實際上卻是每一個人都不熟,對每個人都抱持相同的態度,不深入也不淺出,這就是他的交友之道。
  不讓自己了解對方太少、也不會讓對方干涉自己太多,彼此都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誰都不會受傷。
  古屋上月如此認定。
  人一但太過接近就很容易產生摩擦,但太過疏遠又會造成龐大的距離感,能在中間取值,是最聰明的做法。
  不會沒有朋友;也不會有好朋友。
  雖然偶爾心頭也會染上寂寞的顏色,卻總比每天被雜事煩惱好。

  所以,他才會不喜歡藤原柳。
  不喜歡他散發出來的氣息,不喜歡他周圍的氛圍。
  不喜歡他熱絡到過火的態度。
  因為真的,很驚人。
  只要攸關於藤原柳的人、事、物,真的很驚人。
  今天等他走出醫護室的門,天花亂墜的傳言馬上就在校園傳開。
  最普遍的不外乎是藤原柳遭新生毆打,頭破血流、半身殘障……等,還有誇張到連崇陽高校黑幫集團復仇,重現新宿校園圍毆事件這種詞彙都出現。
  古屋上月瞬間被貼上暴走族、會在手臂上刻夜露死苦字樣的標籤。
  真不曉得是誰開始造謠的?
  一回到班上就馬上被團團圍住,像個醜聞藝人似的接受記者的訪問,上月一句話也來不及反駁就被同學的問句淹沒,難以回答的下場就是讓流言傳得更廣更大,連走來的路上也是充滿著偏見的目光和一堆悄悄話。
  才認識藤原柳第三天就成了校園紅人,古屋上月對著自己的便當盒冷笑,內心的感受無比寒冷。
  剛開學幾個月而已,又要重蹈覆轍了嗎?

  疲倦的闔上便當盒,因為早上的事搞得他現在一點食欲也沒有。
  上月將上半身靠在頂樓的鐵絲網上,頭朝上凝視一覽無遺的藍天,白雲若有似無的飄動,風也陣陣拂來,夏季來到天台是最舒服的事情。
  水塔的影子正好能夠遮住太陽,屋頂又是最沒有遮蔽物的地方,風總是能絡繹不絕的從四面八方吹來,除了底下校舍傳來零落的吵鬧聲外,這裡安靜得連呼吸聲都特別明顯。
  累得不禁伸個好大的懶腰,在薰風溫潤淋浴下將意識託付給即將吹遠的風,逐漸消失。

  在上月安穩的睡在頂樓時,樓梯間傳來不小的腳步聲。
  來人偷偷摸摸打開門,四處張望,腳步輕得像只重型的貓,深怕驚擾靜得足以讓人窒息的天台,同時銳利的眼搜尋著他來此的目標。
  走出保健室已經是早上第三節課的時候了,外頭的流言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光是解決在三年級散佈的謠言雖已花了不少心力,他仍然沒有忘記該來安撫那個被害者。
  因為自己的緣故被傳得這麼不好聽,想必很難受吧。
  中午一下課他立馬帶著愧疚的心情走向一年級校舍,卻發覺來人移動的方向不是福利社,而是鮮少人會路過的舊校舍,跟著對方來到這裡,並在沒有被發現的情況下跟蹤到頂樓。
  藍褐色的瞳孔很快地將天台掃視過一遍,這裡的確是個摸魚翹課的好地方,沒有甚麼人會來、也很安靜,在水塔的遮蔭下還能休憩。
  水塔?
  他的視線落到了水塔影子所蓋住的地方,有雙腳,以及平穩的呼吸聲。
  往前更確認,看見對方,他滿意的勾起笑容。
  原來躲在這裡午睡。

  「上、……」
  本想開口呼喚古屋上月,卻在話說出的下一刻收回成命。
  他蹲下身子仔細觀察著對方。
  墨黑色的頭髮和眼睛黑得連太陽的反射也是一線一線透明的黑,深不見底的黑色。
  像原石般的深邃黑。
  別於西方人五官的挺立,他是屬於纖細而精緻的東方人臉孔,眼睛圓圓大大的,眼睫毛很長,鼻尖正好能夠勾勒、顯露出立體的五官,嘴唇薄薄粉粉的,彷彿一吻下去就會壞掉似的。
  對,就像一碰就會壞掉,這是古屋上月給他的第一印象。
  說要追求對方真的只是無心插柳,當時說出口自己也沒有想太多,因為覺得這樣事情不會成真,對於自己簡直是無稽之談。
  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碰面以後,藤原柳的身理和心理都起了奇異的化學作用。
  無論骨架或身高都比自己小好幾截的這個少年,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讓他的身體本能般的浮現「好想緊緊抱住對方」的衝動。
  想要好好拿在手心的。
  想要好好疼愛的……。
  這麼想的時候,身體不自覺的動起來。
  「……」
  身子朝對方壓近,塞得眼瞳裡滿滿都是。
  「……嗯、」上月突兀的呻吟一聲,讓他從神遊中驚醒。

  ──不能這麼做。
  他立刻克制住自己的行為,上月已經因為這種莫須有的衝動而掙扎過兩遍了,要是這次再這麼做,就真的會被討厭得徹底吧。
  雖然是無心的,還是會驚擾到對方,不管怎麼說都是不對的。
  在他反覆躊躇的過程中,古屋上月感受到龐然大物朝自己席捲而來的難受,緩慢的睜開眼睛。
  一看清楚眼前的景色時,卻又馬上閉緊雙眼。

  怎麼回事?
  ……藤原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上月?醒了嗎?」
  藤原柳的聲音清晰的撞進自己的耳膜,確實是他。
  不過,為什麼?早上的搔擾還不夠嗎?
  到底要惹人嫌到什麼地步?
  「……你怎麼會在這?」身子朝鐵絲網更縮進去,上月的眼神像只動物般充滿警戒的望著對方。
  「我是跟著你過來的,You see?(*註1)」察覺到上月的敵意,藤原柳備感尷尬的開口。
  無論如何,都不希望被討厭。希望被原諒。
  上月繼續盯著藤原柳,沒有回話,似乎在等他接話。
  「……嗯,那個,早上和昨天的事情……真的很抱歉啦。」藤原柳搔頭,對於這樣的相處模式感到不習慣。
  「我不曉得這件事情會鬧得那麼大,也很訝異學校八卦會流傳得這麼快……,老實說我自己都不知道吃了幾顆嚇一跳糰子。(*註2 )」
  「謠言那方面我會去平息它的……,所以你原諒我,快點原諒我嘛!」
  身段放的這麼低,對於藤原柳本身,還真的是史無前例,連自己都感到訝異。
  以前無論犯下怎樣的滔天大錯,牽連到多少無辜的傢伙,藤原柳總是能夠用稀鬆平常的方式簡單帶過,讓摩擦輕易的平息,在這方面也從未吃過鱉。
  平時如果是總介可以直接用食物賄絡、和美和鮪魚肚可以用成績滿足、相良可以靠鬥牛來解決……,不過上月,他想不到該用怎麼樣的方式才能讓對方原諒自己。
  嘗試錯誤對於藤原柳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和對方鬧僵過的狀況也不是沒有,不過這次卻令他感到措手不及。
  不明白該怎麼做才會比較好。
  無法明白。
  過了良久,上月才開口,並轉移視線。
  「……所以?」
  「嗯?」
  「我不瞭解你跟蹤我來這裡說這些話的涵義是什麼。」
  藤原柳頓時語塞。
  「如果我說原諒你,那麼你能在下一秒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嗎?」
  他愣了愣,對於上月所說出口的強烈拒絕感到困窘,卻同時覺得生起氣來的上月有種不同於平時的冷漠氣息。
  拒絕了所有善意和惡意的態度。
  藤原柳考慮回答這段話想了很久。
  「如果我請你吃福利社十分鐘就賣光的炒麵麵包,你會原諒我嗎?」
  上月呆在原地,乾巴的眨眨眼,無法吸收藤原柳所說的話。
  難道自己所顯示出的態度還不足以讓對方退縮嗎?還是藤原柳只是單純來找碴的,根本沒有想道歉的意思?
  「上月?……好啦如果炒麵麵包不行,那你要什麼?」
  「你是笨蛋嗎?」
  無力感襲上心頭,他實在不曉得該怎麼對藤原柳這個人發火。
  難不成要自己大吼大叫希命令他立刻滾球藤原柳才會知道自己真的在火大嗎?
  「算了,你不走的話,我自己走。」拿著沒有動過的便當盒起身,眼見上月毫不留情的往樓梯間走去。
  藤原柳發覺情勢不妙,開口喊住對方。
  「喂!古屋上月!」
  上月的腳步沒有遲疑,筆直的走向門板。
  「就算生氣也不要沒吃午飯啊!別對自己的身體意氣用事嘛!」
  意氣用事?
  古屋上月反覆咀嚼這個詞彙。
  那個頤指氣使自己意氣用事的人,不正是肇事者嗎?
  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氣得微微顫抖,為什麼要被這樣的一個人講意氣用事?在處理這件事情他自認自己還算得上是冷靜,面對同學的質問有條有理的解釋清楚,對於周遭的好奇視線也是視而不見,如今他卻要用幾句隨便的話語博得原諒,是這樣嗎?
  明明全部對於自己都是無妄之災。

  「藤原柳。」
  轉開門把,上月回頭瞇起眼凝視他。
  「聽好了,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以後不要再來煩我了!」
  冷淡的瞪藤原柳一眼,啪一聲,古屋上月用力的關上門,身影湮沒在樓梯間。



(註1:此為戰國BASARA角色-伊達政宗的名句。)
(註2:此為KERORO軍曹中在第一期中時常出現的糰子,稱為嚇一跳糰子,在此取字面上的意思,而不是指藤原柳真的吃了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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